第28章 深夜的钻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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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的熄灯号早已响过，窗外厂区的喧嚣渐渐沉淀，只剩下远处主干道上偶尔掠过的车声，像倦怠的叹息。大部分工友都已进入梦乡，鼾声、磨牙声、含糊的梦呓在黑暗中此起彼伏。 只有强子床头的那盏旧台灯还亮着，在拥挤杂乱的宿舍里划出一小圈昏黄而倔强的光晕。光线边缘，胖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正沉，嘴角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强子蜷腿坐在床上，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那张巨大的、泛黄的图纸在他膝上铺开，边缘垂落，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几本厚薄不一的书籍和写满潦草字迹的笔记散落在枕边、被褥上，像一座小小的、知识的堡垒，将他与周围的沉睡隔绝开来。 他左手按着《电工基础》，右手食指在图纸上那条被他用红笔反复描摹过的控制回路上缓慢移动，嘴唇无声地翕动，默念着那些刚刚记住的符号名称和原理。 “常开触点…按下启动按钮sb1…电流经由…km1线圈得电吸合…”他的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白天老赵寥寥数语的指点，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投下的几颗小石子，只能听到回响，却看不清路径。此刻，他必须靠自己，在书本的字里行间和图纸的纵横交错中，一寸寸摸索，将那模糊的回响拼凑成清晰的路径图。 理解的过程，像是在坚硬的岩石上开凿。很多概念抽象而冰冷，超出了他过往所有的生活经验。一个简单的“自锁”，他盯着电路图上km1辅助触点的并联支路，脑子里像塞了一团粘稠的浆糊。电流怎么会自己保持住线圈吸合后，触点动作，然后呢那个并联的支路是怎么接通的为什么松开按钮，电路还能继续通电 他烦躁地抓起铅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画了又画，擦掉，再画。简单的线条扭曲着，无法准确表达他脑中混沌的猜想。汗水从额角渗出，沿着太阳穴滑下，带来一丝痒意，他也顾不上擦。 “强子，几点了还不睡跟那破图纸较什么劲”对面上铺的工友被灯光扰了清梦，翻了个身，含糊地抱怨了一句。 强子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像做错了事一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快了快了，马上就好。”他伸手将台灯灯罩往下压了压，让光线更集中地笼罩在自己膝头这一小片区域，尽量不打扰他人。 然而，内心的焦灼并未因此平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湿的藤蔓，从脚底缠绕上来。他放下笔，用力揉了揉干涩发痛的眼睛，视线暂时模糊，图纸上那些符号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跳动着，嘲笑着他的愚笨。 他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吃这碗饭流水线上那种纯粹的体力消耗，虽然疲惫，却简单直接。而这里，每一个符号，每一条线，都代表着需要理解和消化的知识，需要构建的逻辑链条。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蚂蚁，渺小而可笑。 目光无意间扫过枕边，老赵那本《机械设备控制原理》的封面上，有一个模糊的、深色的指印，似乎是机油，又像是长年累月摩挲留下的痕迹。他忽然想起老赵那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伤痕的手，想起他调试示波器时那稳如磐石的姿态，想起他擦拭那把旧电烙铁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珍视。 那是一种经由无数个这样的深夜，经由无数次失败与钻研，才沉淀下来的从容与笃定。 一股微弱的、不甘的火苗，在他几乎被沮丧淹没的心底重新燃起。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那本《电工基础》，翻到讲解接触器继电器工作原理的那一页，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读起，试图抓住那些抽象叙述背后，电流与磁力是如何相互作用，驱动机械部件动作的物理本质。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哗啦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一次将书本上的原理图与膝头的设备图纸对应，目光顺着那条并联的支路，想象着电流在km1线圈得电、辅助触点闭合后，如何绕过松开的启动按钮，形成一条新的、自我维持的通路时—— 脑海中“咔哒”一声轻响。 仿佛一个严丝合缝的卡榫，终于被对准，轻轻叩入了属于它的位置。 之前所有纠缠不清的线条、符号、文字描述，在这一刻，突然被一条清晰的逻辑之线串联起来。抽象的符号拥有了意义，冰冷的线条被注入了能量的流动。他“看”到了电流的路径，“看”到了线圈产生的磁场如何吸引衔铁，“看”到了触点动作如何改变电路的状态。 那一瞬间的豁然开朗，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脚下的一小步。心脏因为这小小的突破而加速跳动，一股混合着成就感和兴奋的热流涌遍全身，驱散了积累的疲惫和之前的自我怀疑。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铅笔，在那张草稿纸上，流畅地画出了一个标准的自锁电路示意图，在旁边郑重地标注上：“km1辅助触点实现自锁，维持运行。”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墙上，感到一种精神高度集中后的虚脱，以及虚脱之下沉淀的充实。 他轻轻折好图纸，合上书本，将它们仔细收拢在枕边。然后关掉台灯。 宿舍陷入完全的黑暗，只有窗外远处广告牌的霓虹光影，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流动的色块。 强子躺下来，闭上眼睛。眼前不再是一片漆黑，那些线条和符号仿佛化作了幽蓝色的光痕，在他意识的暗幕上隐约浮动、组合。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纸张的粗糙触感，耳边仿佛能听到电流流过导线那无声的嗡鸣。 他知道，前路依旧漫长，还有更多的“天书”等待破译。但在这个深夜里，他凭借着自己的笨拙和固执，终于推开了一扇门，窥见了一条缝隙后的光亮。 那是一条属于技术，属于逻辑，也属于未来的，冰冷而坚实的脉络。而他，正开始尝试着，将自己的指尖搭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