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骨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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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踩着融雪的痕迹来了。 山涧开始欢唱。嫩绿顶破枯黄。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新生植物的气息。 林玥儿五岁了。 个子抽高了些。眉眼间的沉静。与年龄不符。 她在村里走动时。村民会恭敬地让路。眼神里是纯粹的敬畏。“山神转世”的说法。早已深入人心。 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是神。只是多了段记忆。多了份机缘。 这份机缘。似乎远未穷尽。 这天午后。阳光暖得让人发懒。 白雪来了。 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村后的林边。银白的皮毛在春日下流光溢彩。比冬日时壮实了许多。眼神温润。少了些野性的锋芒。多了分沉稳。 它看着林玥儿。低低呜咽一声。用头轻轻拱了拱她。然后转身。向山林深处走去。 走几步。回头看她。 意思明确——跟上。 老村长有些担忧。“玥儿……” “爷爷。没事。”林玥儿安抚地拍拍他的手。眼神清澈。“白雪找我。肯定有重要的事。” 她信任白雪。如同信任自己的本能。 她迈开小腿。跟上那抹移动的月辉。 白雪走得很慢。刻意迁就着她的步伐。 穿过熟悉的灌木丛。越过一条因雪融而欢腾的小溪。走向后山更深处。 那是林玥儿从未踏足的区域。 树木愈发高大葱郁。遮天蔽日。光线变得幽暗。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腐叶和潮湿苔藓的味道。一种原始的、荒莽的、带着时间厚重感的气息。扑面而来。 鸟鸣声在这里变得稀疏。仿佛连飞鸟都敬畏此地。 白雪在一面爬满厚厚青藤和古老苔藓的石壁前停下。 石壁看起来与周围山体融为一体。毫无异常。 但白雪走上前。用爪子熟练地扒开几处看似随意的藤蔓。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一股阴冷的、带着尘封气息的风。从洞里幽幽吹出。 林玥儿心头微凛。这气息……古老。沧桑。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威压。 白雪低头。用鼻子碰了碰她。率先钻了进去。 林玥儿没有犹豫。弯腰跟上。 洞内。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阳光从洞顶几道狭窄的缝隙漏下。形成几道清晰的光柱。如同探照灯。照亮了这处隐秘的天地。 然后。林玥儿的呼吸。猛地一滞。 洞穴中央。匍匐着一具巨大的骸骨。 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白骨依旧莹润。泛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没有丝毫腐朽的迹象。 它保持着生前的姿态。头颅微昂。像是在对天咆哮。即便只剩骨架。那庞大的体型。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骨骼结构。尤其是头骨上那两个断裂的、却依旧能想象其昔日峥嵘的犄角凸起。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跨越时空的威严与神秘。 这绝非她认知中的任何野兽。 像狼。又似鹿。带着一种古老传说中的生物才有的神异。 白雪走到骸骨前。俯下头。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哀伤的呜咽。那声音里充满了孺慕之情与深深的怀念。它用头颅轻轻蹭着那巨大的头骨。仿佛在祭奠。在倾诉。 林玥儿静静地站着。心中充满震撼。她能感受到这具骸骨主人生前的强大。也能感受到白雪与它之间深厚的、跨越种族的羁绊。 白雪呜咽了一会儿。用鼻子拱了拱骸骨胸腔靠心脏位置的几根肋骨。 那里。在一堆交错的白骨下。静静地躺着一枚物件。 林玥儿的心跳。莫名加速。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呼唤。隐隐响起。 她走近。 那是一枚笛子。 长度恰好适合她的小手握住。材质似玉非玉。似骨非骨。颜色是月华般的温润乳白。通体没有任何雕饰。浑然天成。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沉睡了千万年。只为等待她的到来。 一种强烈的吸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指尖。微微颤抖。触碰到了那枚骨笛。 冰凉。 下一刻！ 轰——！ 仿佛有万千兽吼在她脑中瞬间炸开！ 咆哮。嘶鸣。长啸。哀鸣……无数属于野兽的声音。无数纷杂的情绪。喜悦。愤怒。悲伤。忠诚……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洪流。粗暴地冲撞着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莽莽的原始山林。看到了万兽奔腾的壮阔。看到了日月更迭。星辰流转。看到了生命的繁衍与寂灭。看到了守护与背叛…… 庞大的画面与声音。几乎将她的灵魂撕裂。挤压。 她闷哼一声。小脸瞬间煞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娇小的身躯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呜……”白雪焦急地蹭了蹭她。低呜着。传递着安抚与鼓励的意念。仿佛在告诉她。承受住。接纳它。 那狂暴的、试图将她淹没的洪流。在白雪的安抚和林玥儿自身顽强意志的抵抗下。渐渐变得温顺。不再横冲直撞。而是如同百川归海。缓缓融入她的精神世界。 最终。 所有的喧嚣平息。 化为一种奇异的、血脉相连般的共鸣与掌控感。 这骨笛。仿佛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如今。只是物归原主。 她紧紧握住骨笛。冰凉的触感变得温热。紧密地贴合着她的掌心。 一种本能的冲动。无需学习。无需理解。驱使着她。 她将骨笛。凑到唇边。 甚至不需要思考指法。不需要知晓音律。 她只是凭着那股灵魂深处的感应。遵循着血脉的指引。轻轻吹出了一口气。 没有声音。 或者说。发出的不是人耳能捕捉的声波。 那是一缕无形的韵律。一种直抵生命本源的频率。蕴含着安抚与命令的双重意味。 以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无声无息却迅疾无比地荡漾开来。 掠过古老的骸骨。穿过冰冷的石壁。弥漫到整个生机勃勃的春日山谷。 然后。 奇迹发生了。 就在那一瞬间。 洞外。原本喧闹的、充满生机的山谷——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叽叽喳喳的鸟鸣。消失了。 嗡嗡作响的虫嘶。停止了。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溪水流淌的潺潺声。仿佛也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 万籁俱寂。 绝对的。死一样的寂静。 仿佛整个天地。都被抽走了所有的声响。只剩下光。和静止的空气。 只有从洞顶缝隙漏下的光柱里。尘埃还在无声地、缓慢地浮动。 林玥儿举着骨笛。怔在原地。黑亮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白雪伏在她脚边。幽绿的兽瞳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和深深的欣慰。 她看着手中这枚温润的、仿佛沉睡着无尽力量的骨笛。 心脏。在那片诡异的寂静中。剧烈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