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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的霉味在傍晚变得更重了，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油烟味，黏在鼻腔里，像块擦不掉的脏布。陈立冬坐在硬板床上，手里攥着那叠一万块的订金收据，纸张边缘被汗浸湿，皱得像团废纸。收据上 “豪车汇” 的红色印章，此刻像个血印，烫得他手心发疼。 六万块首付的缺口，像头饿狼，在他脑子里打转。退订他立刻想起销售小姐下午发的微信：“先生，那台 911 还有客户在谈哦，您尽快凑齐首付，不然我这边不好留车～” 后面跟着个微笑的表情包，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催促。他甚至能想象出张弛在班级群里的调侃：“立冬，你那保时捷是不是租的怎么还不发照片啊” 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流，浸湿了旧 t 恤的后背。他从床上站起来，在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里踱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 “咚咚” 的闷响，像在敲他紧绷的神经。目光一次次扫过桌上的旧手机 —— 屏幕碎了三道纹，用透明胶带粘过，边角磕得坑坑洼洼，却装着十几个图标鲜艳的网贷 app：“秒速贷” 是亮黄色的，像块糖；“钱宝宝” 是粉色的，缀着卡通金币；“易花花” 的图标是朵绽放的玫瑰，下面写着 “借钱像开花一样简单”。 这些 app 是他昨天下载的，当时只觉得是 “备选方案”，现在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拿起手机，冰凉的塑料壳贴着掌心，屏幕亮起来时，碎纹里的胶带反光，像道丑陋的疤。 点开 “秒速贷” 的瞬间，明亮的界面突然跳出来 —— 蓝天白云的背景图，上面飘着卡通化的金币，“最高可借 20 万” 的字体用了渐变的金色，闪着虚假的光。下面的按钮写着 “三步到账”，配着箭头，像在指引他走向 “财富”。这种刻意营造的轻松，和他此刻的焦虑形成尖锐的对比，却像块磁石，吸着他的手指往下点。 “请填写基本信息”—— 页面跳出来，他的指尖悬在屏幕上，迟迟不敢按。姓名、身份证号、手机号，这些是基础，可到了 “工作单位”，他犹豫了。真实的公司是家小私企，做电话销售，说出去丢面子，更怕网贷平台打电话核实。他咬咬牙，在输入框里填了 “恒通科技有限公司”—— 这是他昨天在网上搜的 “听起来像大厂” 的名字，地址胡编了个市中心的写字楼，月收入填了 “8000”，几乎是实际工资的三倍。 每填一个字，心脏都跳得更快。到了 “授权权限” 页面，他的手指顿住了：“是否允许访问通讯录”“是否允许获取地理位置”“是否授权麦克风与摄像头” 这些权限像一个个黑洞，他隐约觉得不对劲 —— 借钱为什么要访问通讯录但屏幕上弹出的 “预估额度 元” 像道强光，瞬间冲垮了他的警惕。 “就借这一次，用完就卸载。” 他喃喃自语，像在说服自己，手指飞快地点击 “同意”。接下来是人脸识别，屏幕里跳出他的脸 —— 脸色苍白，眼睛布满血丝，嘴角因为紧张而僵硬。他对着摄像头努力挤出微笑，按照提示做 “眨眼”“转头” 的动作，感觉自己像个被操控的木偶，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屈辱，却又带着一丝病态的期待。 “审核中……” 旋转的进度条在屏幕中央转着，旁边的文案写着 “财富快车道，秒速审核中！” 陈立冬死死盯着进度条，呼吸几乎停滞。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像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在熬热油，烫得他坐立难安。 突然，手机 “叮咚” 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屏幕瞬间绽放出礼花动画，金色的字体跳出来：“恭喜您！额度审批通过！可借金额： 元！” 陈立冬的眼睛猛地亮了，心脏像要跳出胸腔。三万元！这么容易就批下来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点进 “我的额度”，确认那串数字是真的。巨大的狂喜冲垮了所有的焦虑，他忍不住笑出声，声音在空荡的出租屋里回荡，却透着一丝诡异的空洞 —— 原来借钱这么简单原来解决困境的钥匙，就在这些花花绿绿的 app 里！ 他手指发抖地点开 “立即提现”，页面跳转到借款详情。 元的数字依旧醒目，可下面的小字像盆冷水，浇得他浑身一僵： 「借款金额： 元 到手金额： 元 借款期限：7 天 到期应还： 元」 “到手 ”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没错 —— 借 ，实际只能拿到 ，那 9000 块去哪了7 天就要还 ，这利息也太高了吧 脑子里一团乱麻，他试图算清楚利率，可慌乱的思绪像团缠在一起的线，怎么也理不清。就在这时，app 右下角弹出客服对话框，头像甜美的客服发来消息：“亲～看到您在犹豫哦！这 9000 元是我们平台的‘综合服务费’和‘风险评估费’，是前置扣除的呢！7 天后您只需要归还本金 元，没有其他费用啦，非常划算的！” “综合服务费风险评估费” 这些词听起来像 “正规收费”，陈立冬的疑惑少了些。他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 “贷款有手续费”，或许急用钱就是这样他甚至开始自我安慰：至少拿到了 ，离六万首付近了一大步，总比退订被人嘲笑好。 他抱着 “货比三家” 的心态，点开了 “钱宝宝”。流程和 “秒速贷” 几乎一样：授权通讯录、填假信息、人脸识别。这次额度批了 元，可借款详情让他更慌了： 「借款金额： 元 到手金额： 元 借款期限：14 天 到期应还： 元」 又是前置扣除 6000！期限长了 7 天，可成本更高了 ——14 天要多还 6000，年化利率算下来是天文数字！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冷汗再次冒出来，理智在尖叫：这是陷阱！是高利贷！不能借！ 可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班级群的消息：周涛 了他：“立冬，车提了没发点照片让兄弟们开开眼啊！” 下面跟着几个 “吃瓜” 的表情包。他的脸瞬间烧起来，仿佛看到了同学们嘲笑的眼神。车行的订金不能退，保时捷的诱惑还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借这一次，等提了车，找机会做个大生意，很快就能还上。” 他又开始自我欺骗，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点开 “易花花”，批了 ，到手 ，7 天还 ；点开 “金口袋”，批了 ，到手 ，7 天还 。每一个 app 的模式都一样：高额砍头息，极短的期限，却披着 “便捷借款” 的外衣。 陈立冬坐在床沿，看着手机屏幕上一个个 “审批通过” 的界面，最初的狂喜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恐惧。他不是傻子，简单的算术他会算：借 用 7 天，实际成本 9000，这和抢钱没区别！可他能怎么办退订就会被嘲笑，提车就能 “有面子”，说不定还能靠保时捷拉到客户，赚回这些钱。 自我麻痹的毒酒再次灌进喉咙。他深吸一口气，点开 “秒速贷” 的 “立即提现”，手指因为紧张而发抖，却异常用力地按下。输入短信验证码时，他的手滑了好几次，数字输错了两次才成功。 “提现申请已提交，资金将在 10 分钟内到账！” 屏幕上的提示让他屏住了呼吸。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他盯着手机银行的 app 图标，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破肋骨。 突然，手机 “叮咚” 一声 —— 是银行的短信： 「您尾号 xxxx 的账户于 xx 月 xx 日 19:42 完成转账交易人民币 .00，余额 .58。」 钱到账了！陈立冬的眼睛猛地睁大，点开手机银行，看着余额里的 “.58”，那串数字像道光，暂时驱散了他的恐惧。他甚至忍不住摸了摸手机屏幕，仿佛能摸到那些钱的温度 —— 是烫的，像刚从火里捞出来，带着危险的热度。 他没有犹豫，立刻点开 “钱宝宝”，重复了提现操作。又是一声 “叮咚”， 元到账，余额变成了 .58 元。 离六万首付还差 .42 元。 一种诡异的疯狂在他心里蔓延。他像个杀红了眼的赌徒，已经押上了所有的尊严，不在乎再多押一点。他红着眼睛，喘着粗气，点开剩下的 “易花花”，手指飞快地操作，甚至懒得看借款详情，只盯着 “到手金额”—— 元到账，余额变成 .58 元。 还差 .42 元。 他又点开 “金口袋”，这次他犹豫了 —— 到手 元，到期要还 元，7 天要多还 7500 元。可首付的缺口还没补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这最后一个，凑够首付就停。” 他咬着牙，点击 “提现”。 元到账时，手机银行的余额变成了 .58 元。 够了！终于够了！ 陈立冬瘫坐在床上，手机从手里滑到腿上，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各个网贷 app 的待还金额：“秒速贷 元”“钱宝宝 元”“易花花 元”“金口袋 元”—— 总共 元，7 到 14 天后到期，而他实际到手的，只有 +++= 元。 元，换来了 元的债务。 他看着那串数字，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吃的清水煮面差点吐出来。巨大的恐惧像潮水般涌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跳进了一个陷阱 —— 一个用 “便捷借款” 包装的、嗜血的网贷陷阱。 可他已经无法回头了。手机里的余额是真的，保时捷的订金是真的，班级群里的期待是真的。他拿起手机，点开 “豪车汇” 的微信，给销售小姐发了条消息：“明天我去付首付，麻烦留好车。” 销售小姐秒回：“好的呢先生！您放心，车已经给您留好了，明天见～” 看着那条回复，陈立冬苦笑了一下。他摸了摸手机屏幕，上面还残留着 app 的光鲜图标，可他知道，那些图标背后，是一张张张开的嘴，等着 7 天后把他彻底吞噬。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出租屋的灯昏黄，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却能 “看见” 那些网贷 app 像毒蛇，缠绕着他的四肢，越收越紧。他借来的不是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一个 7 天后就会爆炸的炸弹 —— 而他，亲手点燃了导火索。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扭曲的影子。那影子像个囚徒，被困在网贷的陷阱里，被困在虚荣的牢笼里，再也逃不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