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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枪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子弹呼啸着飞过，却擦着那土块的边儿，只在冻硬的泥地上犁出一道浅沟。 “软蛋！” 老杆子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眼珠子粘上了，手指头是棉花做的再来！” 张卫国抿紧嘴唇，眼神锐利如刀锋。他再次凝神，这一次，不仅用眼睛“咬”，更催动全身的肌肉记忆和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本能。 目标在眼中无限放大！ 抬臂！甩腕！ “砰！” 土块应声爆裂！ “哼，马马虎虎。” 老杆子脸上看不出喜怒，又指向第三块土坷垃，这次选了个更刁钻的位置，半掩在一丛枯草后。 “第二枪，锁身！打它的‘筋’！让它躲不了，跑不掉！记住，不是打要害，是打它不得不动、一动就废的地方！” 他这次动作更慢些，抬枪、微调，手臂稳如磐石，手腕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轻轻一抖。 “砰！” 子弹刁钻地钻过枯草的缝隙，“啪”地打在土块下方连接地面的“根”部！ 那土块晃了晃，没碎，却像被抽了骨头似的，歪倒下去，再不能维持原状。 “看见没让它‘别’住劲儿！”老杆子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精准。 张卫国额头渗出汗珠。 这门道比第一枪更难！ 需要瞬间判断目标的“关节”，在高速运动中一击而中。 他连续试了七八次，要么打飞，要么直接把土块打碎，始终摸不到那种“锁死”的微妙感觉。 手臂也因长时间保持抬举姿势而酸麻胀痛。 “笨死！” 老杆子不耐烦地绕到他身后，冷不丁抬脚，狠狠踹在他右腿膝弯！ 张卫国猝不及防，右腿一软，身体瞬间失衡前倾！ 就在这重心偏移、摇摇欲坠的刹那，他端枪的手臂却像本能般猛地一沉、一稳！同时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呼啸而出，竟鬼使神差地擦着选定的土块边缘掠过，打中了下方一块更小的石头，小石头被冲击力猛地撞出，正正顶在土块侧面！ “哐当！” 土块被这突如其来的侧向力撞得翻滚出去，瘫在泥里。 “就这感觉！” 老杆子眼睛一亮，“别他娘死站桩！动起来！借着力！用巧劲儿！记住刚才腿软那一下，你胳膊咋稳住的” 张卫国心头剧震！ 刚才那一瞬，身体在失衡的危机下，所有肌肉的记忆和协调性被瞬间调动到极致！ 那种在动态失衡中强行稳住枪身、甚至借势发力的微妙触感…他猛地闭眼，再睁开，眼中精光爆射！ 他不再追求站得笔直，脚步微微错开，身体如绷紧又放松的弓弦。 目光锁住新的目标，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晃动。 某一刻，重心似偏非偏之际，手腕如毒蛇吐信般一抖！ “砰！” 子弹精准地咬在目标土块下方，那处微凹的“软肋”！ 土块剧烈一震，歪斜着倒下，却并未碎裂！ 成了！ 张卫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握枪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顺着冰冷的枪身流入四肢百骸。 老杆子没说话，山羊胡子几不可查地翘了翘，枯瘦的脸上，那深刻的皱纹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满意。 他弯腰，从破麻袋最底下摸索着，掏出一个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 一层层揭开，露出来的竟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磨得无比光滑圆润的乌黑色铁块。 “拿着！”老杆子把铁块往张卫国手里一塞。 入手极其沉重！ 远超寻常铁块的分量，冰冷坚硬，表面布满了无数细小而凌乱的磕碰刮痕，仿佛经历了千万次的砸击与摩擦，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和韧性。 “枪打得再准，手指头不稳，屁用没有！” 老杆子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从今儿起，吃饭、拉屎、睡觉！都给老子攥着它！ 啥时候能单手平举这块‘镇魂铁’，半个时辰纹丝不动，指头缝里能夹住三根头发丝儿不落地，这‘锁身’的功夫才算摸着点门道！” 张卫国五指收拢，紧紧握住那块冰冷沉重的“镇魂铁”。 粗糙的棱角硌着掌心，沉甸甸的份量仿佛要将他的手腕直接压垮坠向地面。 他咬紧牙关，手臂上的肌肉条条贲起，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如同苏醒的蚯蚓般蜿蜒扭动，硬生生对抗着那可怕的下坠之力，将手臂一寸寸抬起。 三天后的黄昏，晚霞把打谷场染成一片血色。 张卫国站在场中，上身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坎肩。 右臂平直前伸，五指如铁钳般死死攥着那块乌黑的“镇魂铁”。 汗水早已浸透坎肩，紧贴在虬结的背肌上，沿着紧绷如铁的臂膀小溪般淌下，流过贲张的血管，滴落在脚下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的手臂稳得如同焊死在半空的铁铸支架，纹丝不动。 唯有小臂的肌肉在微微颤抖，显示出这非人的力量消耗。 老杆子背着手，绕着他缓缓踱步。枯瘦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他猛地停下脚步，浑浊的老眼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张卫国微微颤抖的指尖。 “第三枪，定魂！” 老杆子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张卫国紧绷的神经里。 “前两枪是开路的鬼差！ 这一枪，是阎王爷手里的勾魂笔！ 不要快，不要巧！ 要的是山崩于前色不变的稳！ 是万钧雷霆聚于一点的狠！ 是把全身的骨血精气神，都他娘地灌进这一颗子弹里！” 他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指向打谷场边缘那棵孤零零的老榆树。 树皮皲裂，虬枝盘曲，在血色残阳里投下狰狞的暗影。 “瞅见那老榆树疙瘩没当它是熊瞎子的天灵盖！给老子打！打穿它！” 张卫国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吸进去。 他缓缓垂下托举“镇魂铁”的右臂，沉重如山的铁块离手，一种奇异的、卸下万钧重担后的轻灵感瞬间流遍全身，却又被即将到来的爆发死死压抑住。 他没有立刻举枪，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整个打谷场死寂无声。 风停了，连草叶的窸窣都消失了。 远处的屯子也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有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沉稳有力地搏动着。 咚… 咚…… 咚……… 每一次搏动，都像在积蓄着远古巨兽的力量。 气息在体内流转、凝聚、压缩，最后如同滚烫的岩浆，轰然灌注于持枪的右臂！ 他猛地睁眼！ 眼底再无一丝波澜，只剩下冰封般的死寂与绝对的专注！ 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和百步外那个黑黢黢的树疤！ 托枪！抵肩！脸颊贴上冰冷枪身！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沉凝如山的、不可撼动的稳定！ 没有多余的声音，没有剧烈的喘息。 他整个人，连同那杆五六半，仿佛都凝固成了一尊青铜浇筑的雕像。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老杆子浑浊的眼珠一瞬不眨，山羊胡子绷得死紧。 李强屏住了呼吸，连小斑都停止了舔舐伤口的动作，幽蓝的虎目静静凝视着场中。 “砰——！！！” 枪声终于炸裂！ 这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枪都要沉闷、厚重！ 如同夏日贴着地皮滚过的闷雷！ 枪口喷出的火焰不再是刺目的亮白，而是带着一种压抑的暗红！ 肉眼可见的狂暴气浪，猛地从枪口炸开，卷起一圈尘土！ 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拖出长长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尾音，狠狠撞向目标！ “咔嚓——！！！”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爆响！ 百步之外，老榆树那个碗口大的、盘根错节的树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整个树疤中心瞬间炸开一个海碗大的恐怖窟窿！ 木屑和碎块如同爆炸般向后激射！ 蛛网般的裂痕以窟窿为中心，疯狂地向四面八方蔓延，瞬间爬满了半截树干！ 硝烟缓缓散去。 张卫国缓缓垂下枪口，枪管滚烫，袅袅青烟升腾。 他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脚下的尘土里。 刚才那一瞬间，仿佛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老杆子死死盯着树干上那个狰狞的破洞，又慢慢转过头，目光落在张卫国身上。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先前所有的严厉、刻薄、阴沉，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堡，一点点剥落。 没有赞许，没有笑容。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悲凉的平静。 他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张卫国面前。 枯瘦的手掌抬起来，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厚厚老茧，带着烟油和铁锈混合的浓重气味，极其沉重地、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分量，拍了拍张卫国肌肉虬结、汗湿冰凉的肩头。 “枪…练死了。” 老杆子的声音像被砂轮磨过，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暮色里。 “剩下那点活气儿…靠血和命去喂。” 他收回手，不再看张卫国，也不看任何人，慢慢转过那枯瘦如柴的身躯，一步一步，朝着屯口的方向挪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