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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六月，日头毒得跟下火似的。 徐若琴的肚子，像揣了个小西瓜，一天比一天显怀，走路都得用手托着腰。 “卫国，别老惦记山上那点事。” 徐若琴坐在炕沿，手里缝着小娃娃的兜兜，针脚细密。 “我这身子沉，你在跟前，心里才踏实。” 张卫国正蹲地上给小斑的铁盆添水，闻言“嗯”了一声。 他大手撩起清凉的井水，泼在银白的虎背上，水珠顺着缎子似的皮毛滚落。 “听你的，不去了。在家伺候月子。” 他擦把手，坐到炕边，粗糙的指肚轻轻抚过徐若琴隆起的肚子。 “强子，”张卫国转头对刚进院的李强说，“往后山里的活儿，你多担待。” 李强正逗弄小斑的耳朵，一听这话，眼睛亮了。 “卫国哥你放心！有小斑这‘活雷达’保准儿饿不着咱你们！” 他拍着胸脯，又冲小斑嘿嘿一笑。 “小斑，往后进山，您老多指点！” 小斑掀了掀眼皮，喉咙里“呼噜”一声算答应，又懒洋洋趴回树荫下。 张铁山拎着斧头从新房工地回来，黑亮的膀子晒得冒油。 “强子，你小子行不行别见了大牲口腿肚子转筋！” “铁山哥你小瞧人！”李强梗着脖子，“俺现在也是见过世面的！掏枪比谁都快！” 张卫国从炕柜里摸出那杆五六半，仔细擦了擦，递给李强。 “家伙拿着，遇事别慌！记住，打不过就跑，命要紧。” “哎！记下了！” 李强接过枪，沉甸甸的感觉让心里也踏实不少。 娜塔莎端着个搪瓷缸子过来，里面是晾凉的红糖水。 “若琴，喝，甜的。”她蓝眼睛里满是关切。 “谢谢娜塔莎。”徐若琴接过来，小口抿着。 张卫国看着炕头那个鼓囊囊的蓝布包袱，里面是厚厚一沓虎尿钱。 “卖‘圣水’的钱，够咱吃香喝辣。”他掂了掂包袱，“强子打猎是锦上添花，别玩命。” 李强咧嘴一笑：“那敢情好！俺就当进山遛弯了！” 隔天一早，露水还没干透。 李强挎上五六半，腰里别着侵刀，冲树荫下喊：“小斑！咱巡山去喽！” 小斑慢悠悠起身，甩了甩尾巴，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在前头。 一人一虎，钻进了雾气蒙蒙的老林子。 李强紧跟小斑，眼睛瞪得溜圆，学它抽动鼻子嗅风里的气味。 “小斑，这味儿…有股子骚气”他压低声音问。 小斑没理他，耳朵警觉地转动，庞大的身躯在灌木丛里硬生生趟出一条道。 突然，它停下脚步，巨大的头颅低伏，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 李强心一紧，赶紧猫腰端枪。 前方十几步开外，一片泥泞的洼地里，散落着新鲜的蹄印，碗口大，深深嵌进黑泥里。 “炮卵子！”李强认出来了，“刚过去不久！” 小斑幽蓝的眼睛盯着蹄印延伸的方向，迈步跟了上去。 它追踪得极稳，几乎不发出多余声响。 李强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大气不敢喘。 翻过一道长满苔藓的老石砬子，林子豁然开朗。 稀疏的柞树林下，几头半大的野猪崽子正“哼哧哼哧”拱着腐叶找橡子吃。 一头体型不小的母野猪在不远处放哨。 “咋样干不干”李强手心冒汗，小声问。 小斑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李强觉得有点嫌弃。 只见它庞大的身躯像道银白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绕到上风口，伏低，蓄力。 “嗖！” 它猛地窜出，快如闪电，直扑那几头猪崽子！ “嗷嗷嗷！”猪崽子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 放哨的母猪听到动静，红着眼，嚎叫着冲过来护崽！ 李强看得热血沸腾，端起五六半就想搂火。 “砰！” 枪声在林子里格外炸耳！ 子弹却打飞了，只在母猪旁边的树干上崩起一蓬木屑。 “操！歪了！” 母猪被枪声彻底激怒，獠牙对准李强，刨着蹄子就冲了过来！ “我的娘！”李强腿肚子真有点转筋了，拉栓上膛都慢了半拍。 就在母猪獠牙离他不到十步时，一道银灰的影子从侧面猛扑过来！ 是小斑！ 它像道复仇的幽灵，精准地扑到母猪侧后方，血盆大口狠狠咬向那毫无防备的柔软后颈！ “噗嗤！” “嗷吼——！！！” 母猪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瞬间盖过了枪声！ 庞大的身躯像被抽了筋，轰然倒地，疯狂地扭动蹬踹，却怎么也甩不掉身后的“催命符”。 小斑死死咬住，独眼里凶光四射，猛地甩头撕扯！ 一块血糊淋啦的肉块被它硬生生扯了下来！ 母猪的抽搐迅速微弱下去。 小斑松开嘴，舔了舔沾血的獠牙，冷冷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废物。 小斑踱到死透的母猪旁，低头嗅了嗅，又看看李强。 李强臊得脸通红。 “小斑，俺…俺下回指定争气！” 他赶紧抽出侵刀，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猎物。 刚才他差点就要拔出自己的红缨枪。 相比于五六半，还是这些冷兵器在危急时刻更加趁手一些。 小斑叼起一只猪崽子，转身钻进了林子深处。 小斑则守着那母猪，等李强分解。 日头升到头顶，李强扛着半扇野猪肉，深一脚浅浅一脚出了林子。 小斑慢悠悠跟在后面。 屯口老槐树下，下棋的老孙头瞅见，烟袋锅子都忘了磕。 “乖乖！强子出息了！打着炮卵子了” 李强把肉往地上一墩，抹了把汗，想吹牛又有点心虚。 “嘿！小意思！有咱小斑罩着，咱还不在山里横着走！” 张铁山闻声从新房工地跑过来，看着那肥厚的猪肉，一巴掌拍在李强背上。 “行啊小子！没白瞎卫国那杆枪！” “铁山哥，其实…”李强挠头，想说实话。 “啥其实不其实！”张铁山打断他，“打着就是本事！走，拾掇肉去！” 徐若琴肚子大了，闻不得腥气。 张卫国就在院角支了个小灶，用新买的红双喜大搪瓷盆炖肉。 肥膘下锅，“滋啦”一声，油星四溅。 浓郁的肉香混着葱姜大料的味儿，“轰”地炸开，飘得满屯子都是。 “嚯！真香！卫国哥炖肉的手艺见长啊！”李强吸溜着鼻子。 张卫国把焯好水的瘦肉块下进翻滚的油汤里。 “若琴想吃烂乎的，得多炖会儿。” 他盖上木头锅盖，火苗子舔着盆底。 小斑趴在不远处树荫下，闻到肉香，掀了掀眼皮。 “小斑，今儿个您老也开开荤！”张铁山切了一大块带脆骨的肋排，扔过去。 小斑慢悠悠叼起来，“嘎嘣嘎嘣”嚼得脆响。 屋里，徐若琴靠着炕柜，手里摩挲着那块柔软的细棉布。 “这布软乎，给娃做贴身的衣裳正好。” 娜塔莎拿着新买的碎花的确良衬衣在她身上比划。 “若琴，好看，你穿。” 徐若琴笑着摇头：“我这身子，穿啥都像球。留着，等生完了穿。” “肉炖上啦”赵刚背着手踱进院，闻到香味儿，使劲抽了抽鼻子。 “刚下锅，得焖个把钟头。”张卫国往灶膛添了块松木柈子。 赵刚看着那红彤彤、油汪汪的搪瓷盆，咂咂嘴。 “这盆，买的值！看着就喜庆！比咱那黑铁锅强多了！” 他掏出烟袋锅子点上，“对了，马家围子又来人了，赶着大车来的，说‘圣水’灵验，还想再求点。” 张卫国掀开墙角盖着油布的粗陶坛子，浓烈的骚气冲得赵刚直皱眉。 “嚯！这味儿…够劲！” “这回要多少”张卫国拿起长柄木勺。 “说带了个腌菜坛子，想装满！”赵刚比划着。 张铁山一听就蹦起来了。 “啥腌菜坛子那得装多少想屁吃呢！告诉他，限量！一人最多一罐头瓶！还得加钱！” 张卫国舀了一提子黄亮的液体，注入一个洗净的玻璃罐头瓶。 “跟他说，东西精贵，攒得慢。要得多，得等，价钱…翻倍。” “还得是卫国！”赵刚乐了，“我这就去跟那老财主说道说道！” 午饭时分，炕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大海碗里是油亮软烂的红烧肉，旁边是金灿灿的贴饼子，还有一盆油汪汪的酸菜炖粉条。 徐若琴面前单独一小碗炖得稀烂的瘦肉。 “香！真他娘的香！” 张铁山抓起个贴饼子，狠狠咬了一口，又夹了块颤巍巍的五花肉塞嘴里。 经过这些天的调养，张铁山的身体也是一天天活泛起来。 娜塔莎似乎也是得到了不少滋润，脸色一天更比一天红润，和之前判若两人。 李强啃着大骨头，满嘴流油：“卫国哥，这肉炖得，绝了！比县里国营饭店的还香！” 张卫国把瘦肉夹到徐若琴碗里：“趁热吃孩儿他娘，烂糊。” 徐若琴小口吃着，眉眼弯弯。 “嗯，香。” 小斑啃完了排骨，趴回树荫下，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它银白的皮毛上跳跃。 屯子的日子，因为虎尿换来的厚实家底和李强时不时的收获，过得油光水滑。 这天后晌，张卫国扶着徐若琴在屯边溜达消食。 走到屯西头老界碑旁，他习惯性地蹲下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