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地龙出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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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西头那片老林子，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蹲踞在夜色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张铁山正兴高采烈地跟赵刚比划着新房盘炕的尺寸，唾沫星子横飞。 “炕头得盘大点！宽敞！将来娃能满炕滚！灶膛烟道也得改改，省得倒烟呛着俺媳妇儿…” 突然—— “吭吭吭———！！！”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猪嚎，如同被捏住脖子的鸭子发出的最后挣扎，猛地从屯子西北角的方向撕裂了夜的死寂！ 那声音充满了濒死的恐惧和剧痛，尖锐得刺人耳膜！ 紧接着，是更加混乱、更加狂暴的骚动！ 猪圈里剩下的猪崽子疯了一样“嗷嗷”惨叫着，疯狂地撞击着圈栏，发出“哐！哐！哐！”的闷响，中间还夹杂着木栏不堪重负的“咔嚓”碎裂声！ 全屋子的欢声笑语，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咔吧”一声掐断了。 张铁山脸上的笑容僵住，拍胸脯的手停在半空。 张卫国几乎在猪嚎响起的瞬间就弹了起来，手中搪瓷缸子“哐当”一声砸在炕桌上，温水流了一炕席。 他眼神锐利如刀，一步就跨到了窗边，一把扯开了新糊的窗户纸。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猛地灌了进来！ 那味道浓得化不开，带着内脏破裂的腥膻和死亡的气息，瞬间冲淡了屋里暖烘烘的土炕烟火气。 “猪圈！”李强脸色煞白，失声叫道。 “抄家伙！”张卫国声音低沉紧绷，像拉满的弓弦。 他反手就从门后抄起了那杆擦得锃亮的五六半，“哗啦”一声，子弹清脆地推上膛！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张铁山也瞬间反应过来，脸上的狂喜被暴怒取代，黑脸膛扭曲，额角青筋暴跳。 “操他姥姥的！哪个不长眼的畜生敢动俺们屯子的猪！” 他怒吼一声，像头发狂的棕熊，一脚踹开屋门，顺手捞起门边劈柴的斧头就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砸在冻硬的地面上。 李强、赵刚几个也反应过来，纷纷抄起火炕边烧火用的顶门杠、锄头把子，跟着涌出屋子。 屯子里已经炸了锅。 好几户人家的窗户都亮起了昏黄的煤油灯光，人影晃动，惊惶的呼喊声、孩子的哭闹声、开门关门的“哐当”声混成一片。 “咋了出啥事了” “听声儿是猪圈那边！” “我的老天爷！可别是山牲口进屯了！” 张卫国一马当先，端着枪，身影在朦胧的夜色里快得像一道鬼影，直扑屯西北角的老孙头家猪圈。 张铁山提着斧头紧随其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珠子在黑暗里冒着红光。 离猪圈还有几十步远，那股子浓烈冲鼻的血腥味就已经熏得人作呕。 几支松明火把在夜风里“噼啪”燃烧着，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了猪圈前的惨状。 老孙头和他儿子孙福贵哆哆嗦嗦地举着火把，脸白得像刚刷的墙皮。 火光照耀下，猪圈那碗口粗的硬木栅栏门，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外面硬生生撞碎了大半边！ 断裂的木茬子白森森地呲着，上面挂着几缕黑硬的猪毛和暗红色的碎肉沫。 圈里的泥地被翻了个底朝天，烂泥、猪粪、鲜红的血水搅和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泥沼。 空的猪食槽子被掀翻在角落里。 几头剩下的半大猪崽子，缩在猪圈最里面的墙角，挤成一团，浑身沾满泥浆和血点，发出惊恐到极点的、断断续续的“哼唧”声，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最刺眼的，是那泥沼边上散落的几样东西——半片血糊糊的猪耳朵，边缘还带着被撕裂的毛茬； 一截裹着泥浆的白森森的小腿骨，上面还连着点筋头巴脑的碎肉；还有几撮沾着黏糊糊血浆的黑色猪鬃。 猪没了，只剩下这点零碎！ “俺的猪啊！俺那刚抓的猪羔子啊！” 老孙头看着这景象，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拍着大腿，带着哭腔嚎了起来，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凄惶。 孙福贵举着火把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残烛，火苗忽明忽暗，映着他煞白的脸和惊恐圆睁的眼睛。 “爹…爹…这…这是啥玩意儿干的啊狼…狼也没这么利索啊…” 张卫国没理会老孙头的哭嚎。 他端着枪，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扫过狼藉的现场。 他的动作异常谨慎，高大的身影在火把摇曳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凝重。 突然，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猪圈栅栏外几步远的泥地上。 那里，在翻卷的泥浆和凌乱的猪蹄印之间，赫然印着几道异常清晰的痕迹！ 每一道都有大海碗口那么粗！ 压痕光滑得诡异，深深陷入半解冻的黑泥里，蜿蜒扭曲，一直延伸向猪圈栅栏的破口，然后消失在更远处那沉沉的黑暗之中。 压痕经过的地方，湿漉漉的泥地上，残留着一层在火光下微微反光的、亮晶晶的粘液！ 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浓重血腥和莫名腥臊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 这气息…和屯西头界碑旁几次出现的，一模一样！ 张卫国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块冰。 他蹲下身，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抹了一点那粘稠冰冷的液体，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那股子阴冷的腥臊气直冲脑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沼泽深处的腐朽味道。 他眉头拧成了疙瘩。 “咋样卫国，是啥玩意儿”张铁山提着斧头凑过来，瓮声瓮气地问，斧刃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张卫国没立刻回答。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粘液的同时，一直沉默地守在圈外空地上的小斑，猛地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充满警告和极度不安的低吼！ “呜——嗷——！” 那声音低沉沙哑，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威猛咆哮，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忌惮！ 巨大的银白猛虎四肢微微下伏，肩胛肌肉紧绷如岩石，幽蓝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粘液延伸向黑暗的方向，尾巴焦躁地左右扫动，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呼噜”声，却罕见地没有扑出去追踪的迹象！ 小斑在犹豫！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进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连张铁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百兽之王，连熊瞎子都敢硬撼的主儿，居然对着这粘液露出了谨慎 “我的老天爷…” 赵刚举着火把的手一哆嗦，火光摇曳，映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这…这该不会是…” 他后面的话被一个沙哑颤抖的老烟嗓接了过去。 人群后面，一直缩着脖子没吭声的老孙头，不知何时也蹭到了前面。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泥地里那几道光滑的压痕和亮晶晶的粘液，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山羊胡子一翘一翘，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抬起枯树枝般的手指，指着那痕迹，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地…地龙！是地龙过境啊！！” “啥地龙”李强年轻，一脸懵，“孙大爷，啥是地龙蚯蚓” “放你娘的屁！” “你家蚯蚓能吃老母猪啊！” 老孙头猛地一跺脚，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 “是吃人的地龙！老辈子传下来的东西！碗口粗，长一丈！皮滑溜得像抹了油，又硬的像花岗岩！专在深更半夜、露水重的时候出来！” 他浑浊的眼里全是惊怖，声音带着哭腔。 “这东西…这东西不怕火！不怕枪！连…连山神爷的尿都镇不住它啊！五三年，下河沟老王家…一窝七口人，连带着两头牛…就是被这玩意儿拖进老鸹岭的黑水潭子里的！连块囫囵骨头都没找回来啊！” 他越说越怕，身体筛糠似的抖起来，手里的火把都快拿不住了。 “完了…完了…它又出来了！它闻到咱屯子味儿了！” “地龙”两个字，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顺着脊椎骨“嗖”地窜遍全身，比这初春深夜的冷风还要刺骨！ 赵刚手里的火把“啪嗒”掉在泥地上，溅起几点火星，瞬间熄灭了一小片光亮。 周围举着火把的屯邻，手抖得更厉害了，火光晃得人脸上阴晴不定，惊恐像瘟疫一样无声地蔓延开来。 几个胆小的婆娘已经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自己也在瑟瑟发抖，压抑的啜泣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仿佛世界末日，就要降临到这小小的团结屯上了。 连一向胆大包天的张铁山，此刻也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里的斧柄，黑脸膛绷得死紧，喉结上下滚动着，瞪着泥地里那几道刺眼的粘液痕迹，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不怕火，不怕枪，连小斑的虎尿都失去了震慑… 如果老孙头说的是真的，这玩意儿简直就是个刀枪不入的活阎王！ 屯子西头那片黑黢黢的老林子，在夜色的勾勒下，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怪兽口鼻，正对着灯火微弱的团结屯，无声地喷吐着死亡的气息。 就在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时候，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像定海神针般刺破了死寂的空气： “怕个球！” 众人猛地扭头。 只见张卫国已经从泥地里站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影在几支火把交织的光晕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峦。 他随手从旁边一个后生手里拿过一支新点着的松明火把，橘红的火苗在他刚毅的脸侧跳跃，映亮了他那双深不见底、却燃烧着两簇冰冷火焰的眼睛。 他看也没看地上那令人心悸的粘液，抬起穿着厚实黑棉鞋的大脚，毫不犹豫地、狠狠地碾了上去！ “噗叽！” 粘稠冰冷的液体被粗糙的鞋底碾进泥里，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 他抬起脚，鞋底沾满了黑红腥臭的污迹，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坎上： “管它地龙天龙，敢进屯祸害，就得留下命！” 他环视一圈火光下那一张张惊恐未定的脸，目光最后落在蹲在圈外、依旧焦躁低吼的小斑身上。 “虎尿圈不住它”张卫国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那就用枪子儿跟它说话！” 他猛地转向旁边的张铁山和李强，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哥，强子！抄家伙！家伙备足！天一亮，咱们三个，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