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老钱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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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油灯“噗”地爆了个灯花，张大兵蒲扇似的大手拍在炕桌上，震得粗瓷酒盅直蹦跶。 “瞅见没老钱！”他朝门帘子努嘴，嗓门震得房梁落灰，“这小子就是块蒙尘的玉！你那一肚子打猎的学问，再不带个传人进棺材，老子把你那些破本子当柴火烧喽！” 门帘子“哗啦”一挑，带进股子裹着雪沫子的寒气。 钱问明裹着件油光锃亮的翻毛羊皮袄，翻毛领子上还沾着几点没化净的雪粒子，人还没进屋，一双鹰隼似的眼就钉在张卫国脸上。 “《黑龙山生存手册》在你小子手里”老头儿嗓子像砂轮蹭铁皮，带着老林子深处的寒意。 张卫国心头“咯噔”一下，那本被他翻烂、边角毛糙的桦树皮册子，此刻正沉甸甸揣在他贴身的棉袄内兜里。 “是俺爷给的。”他老实点头，手指头下意识隔着棉布按了按胸口那方方正正的轮廓。 钱问明鼻子里哼出一声，枯树皮似的手伸进羊皮袄内兜，竟掏出个巴掌大、磨得油亮的紫铜罗盘。罗盘指针颤巍巍地定在东北角艮位上，像被无形的线拽着。 “黑龙山老林子，一沟一坎都是活地图。”他眼皮耷拉着，指尖却精准点在罗盘边缘一处极小的刻痕上。 “五三年冬，黑瞎子沟那股邪风，就是顺着这‘鬼喘气’的巽位灌进来的，卷走了七个采参客。” 灶膛里松木柈子“噼啪”炸响，火苗舔着黑铁锅沿。 徐若琴挺着肚子，正拿长柄铁勺搅和一锅咕嘟冒泡的酸菜白肉，热气蒸腾里，林涵垫着旧抹布，稳稳端起滚烫的搪瓷盆去接油汤。 “慢着点，烫手！”徐若琴声音温软。 “妈，不碍事。” 林涵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手腕子却稳得像秤砣。 盆沿白气氤氲，映着他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 钱问明那双鹰眼不知何时扫了过来，浑浊的眼珠在几年粗粝通红的手掌上停了停——那是最近劈柴挑水磨出的茧子。 老头没吭声，只把手里攥着的烤土豆掰了一半，隔空抛了过去。 “小子，接着！” 林涵下意识伸手，滚烫的土豆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啪”地一声，不偏不倚落进她掌心。 她“嘶”了一声，却攥得死紧，没让半点油星溅上徐若琴的棉裤脚。 “谢...谢钱爷爷！”少女声音带着点局促。 院里月光清冷如霜，泼在雪地上白惨惨一片。 小斑拖着伤腿在雪窝里嗅探，银白皮毛在月色下泛着幽光。 钱问明蹲在碾盘旁，枯手指捻起一点被雪水洇开的暗褐色粘液，凑到鼻尖下，深深一嗅，眉头瞬间拧成疙瘩。 “腥中带腐，土腥混着水锈气...这‘龙王’钻过老矿洞！” 他猛地抬头，目光刀子般剐向西边黑黢黢的老鸹岭轮廓，“矿洞通着阴河，底下怕是有大窝！” 张卫国心头一凛，想起黑水潭深处那些游弋的巨大阴影。 他一把扯开棉袄领子，从贴身内兜掏出那本磨得毛边的《黑龙山生存手册》，哗啦啦翻到中间一页，手指戳在一幅用炭条勾勒的、线条粗犷的矿洞剖面图上。 “钱老，是这‘野猪口’老矿”书页上还沾着他练枪留下的火药灰。 钱问明浑浊的老眼陡然精光暴射，劈手夺过册子，枯指头狠狠戳在图上那处矿脉扭曲的岔口。 “就是这‘鬼打墙’！早年小鬼子挖金子掘出来的窟窿，底下四通八达，直通阴河水眼！” 他猛地合上册子，书页拍在掌心“啪”一声脆响，震得屋檐冰溜子簌簌掉落几根。 “没老子领路，你们钻进去就是给那铁背王八送席面！” 老头下巴颏一扬，山羊胡子撅得老高，带着老猎手独有的倨傲，“你们那点道行，也就欺负欺负傻狍子！” 里屋门帘“哗啦”一挑，老杆子端着烟袋锅子踱出来，青烟缭绕里，沙哑的嗓子慢悠悠接了腔。 “老钱头，吹牛皮也不怕山风闪了舌头五三年冬，是谁在‘野猪口’让一群狼崽子撵得蹽掉鞋的” 钱问明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吼：“陈谷子烂芝麻翻个屁！老子那是...那是战略性转移！” 张卫国诧异的看着两人。 这两个老家伙，竟然还认识！ 爷爷带着钱老来了这么多天，他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俩人说话。 灶房暖烘烘的土炕上，摊开一张硝制过的老狍子皮。 钱问明盘腿坐中央，像个发号施令的山大王。 他变戏法似的从羊皮袄深处摸出几个油纸小包，还有一把鹿角磨成的精巧量具。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撮黑火药倒在狍子皮上，动作稳得像老秤砣。 “瞧好了！”钱老爷子眼皮都不抬，鹿角匙在几个油纸包间灵巧翻飞。 硫磺粉金黄刺目，硝石颗粒粗粝如盐，唯有那木炭粉黑得醇厚。三色粉末在狍子皮上堆成小山，钱问明枯瘦的手腕悬空一抖，粉末如瀑布倒卷，竟在落下瞬间均匀融成一片深灰！ “铁砂配比跟调饺子馅一个理儿，”他捏起几颗绿豆大的铁砂，撒进灰火药里，手指搓揉间沙沙作响，“多了打不透王八盖子，少了撕不开厚皮子！” 林涵蹲在炕沿下，眼珠子瞪得溜圆，盯着老头儿满是裂口的手指在火药堆里灵巧游走，把那要命的玩意儿调得跟和面般熟稔。 “小丫头，怕不怕”钱问明突然抬眼，浑浊的瞳仁里映着油灯火苗。 林涵用力摇头，抓起一把冰冷的铁砂，学着样子小心撒进灰堆。 “这有啥！这不就跟妈妈学炖肉一样，就是个火候！” “哈哈哈哈哈，好闺女，说的对！不管是啥玩意，讲究的就是个火候！” 窗外寒风卷着雪沫子扑打窗棂，呜呜作响。 灶膛里柴火正旺，铁锅炖鱼的鲜香混着淡淡硝烟味，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弥漫。 钱问明把最后一点调匀的火药倒进牛角筒，蜡封扣紧。 他抬头，目光越过蹲在地上收拾铁砂的林涵，落在门边条凳上。 张卫国正用磨石打磨侵刀，刃口在油灯下荡起一弧幽蓝的光。，刀身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 “卫国，”钱问明嗓子低沉下来，像蒙了层老林子的雾，“你爷把你当排头兵摔打，是块好料。” 他枯手指了指蹲在地上的林涵：“这小子，骨头里...有股韧劲儿，像山崖缝里钻出来的老松根。” 张卫国磨刀的手一顿，刀石相蹭发出刺耳的“嚓”声。 他抬眼，正撞上林涵望过来的目光。 少女眼底映着灶火，亮得惊人，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一把冰冷的铁砂粒子。 “钱老的意思是...”张卫国心头一动。 钱问明捻着山羊胡子，从怀里摸出个磨得油亮的鹿皮卷。 卷轴展开，里面密密麻麻插着一排排闪着寒光的钢针——有带倒刺的，有淬过蓝光的，针尾都拴着不同颜色的细韧马鬃。 “打猎的手艺，跟这老林子一样，断了根，就真没了。” 老头的声音像叹息，又像某种古老的咒誓，“这小子，肯学，老子就教！甭管是调火药、辨兽踪，还是下套子、动刀子！”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一合鹿皮卷，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目光钉子般砸向林涵：“敢不敢接老子的衣钵” 林涵身子一颤，手里攥着的铁砂“哗啦”一声撒在泥地上。 她猛地挺直脊梁，像棵骤然拔高的青松，声音劈开满屋的嘈杂： “敢！” 火光在少女瞳孔里跳动。 钱问明那声“敢”字余音未散，老脸上每一道褶子都舒展开，如同冻土被春风犁开。 他探身从炕柜角落的樟木箱里，拎出个沉甸甸的油布包。 布角解开，油光蹭亮的老物件露出来——是杆枪管泛着幽蓝寒光的双筒老洋炮，胡桃木枪托被岁月和手汗浸润得深红透亮。 “老伙计，该见见新主了！”钱老爷子枯手摩挲着枪身，像抚摸老友的脊背。 他转向林涵，眼神锐利如刀：“打铁要趁热，打猎要趁手！炮药刚调好，现成的‘铁西瓜’管够！” 他下巴朝张铁山一扬：“铁山！去外头给我来根铁棍子！给这小姑娘开开荤！” 张铁山应得脆快，裹着羊皮袄就蹿了出去。 不一会儿，院外传来“咔咔”的钢铁碰撞声。 一根手指头粗细、三尺长的铁棍被他戳在碾盘旁的土堆上，月光下寒光凛冽，像柄倒插的利剑。 钱问明把老洋炮塞进林涵手里：“端稳了！当它是你娘灶上的擀面杖！” 少女单薄的身子被那铁疙瘩压得一沉，棉袄下的肩胛骨瞬间绷紧。 她学着张卫国的样子，腮帮子紧贴冰冷的胡桃木枪托，缺口准星死死套住那截晃眼的冰柱子。 “轰——！” 炮口喷出半尺长的赤焰，铁砂风暴撕裂冷空气！冰柱炸成漫天晶粉，雪地上只留下个海碗大的黑窟窿，边缘还滋滋冒着青烟。 林涵被后坐力撞得一屁股墩在雪窝里，耳朵嗡嗡作响，脸上却炸开个野性十足的笑，虎牙亮得晃眼。 “好小子！有股子虎劲儿！”钱问明拍腿大笑。 笑声未歇，趴在草堆里假寐的小斑却猛地昂起头颅，喉间滚出一串低沉如闷雷的咆哮，幽蓝独眼死死钉向屯西老林子深处！ 几乎同时，脚下土地传来一阵诡异的、令人心悸的沉闷震动，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正碾过河床，由远及近！ “地龙！是地龙！！” 院墙外放哨的民兵变了调的嘶吼，利刃般劈开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