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若琴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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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张卫国用力点头，把剩下的梨肉放在搪瓷缸盖子上。 “废砖窑救出来的七个，加上耗子洞那仨，还有最早那个，一共十一个。都找到家了！你是没看见，派出所门口那场面…爹娘抱着娃，哭的，笑的，跪着磕头的…比过年还热闹！”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可惜…关里送出去那三个，暂时还没信儿。不过团长说了，报告打上去了，上面很重视，跨省追！一定能找回来！” 他说这话时，眼神异常坚定。 这股坚定也感染了徐若琴，她轻轻握住他放在床边的手，那手粗糙、温热，带着常年摸枪和农活的厚茧。 “那就好…那就好…” 徐若琴喃喃道，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轻轻动了一下。 张卫国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感受着那隔着肚皮传来的微弱却充满生机的胎动。他低下头，看着那孕育着新生命的弧度，眼神柔软得像化开的雪水。 “媳妇儿…” 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嗯” “等咱娃生下来…” 张卫国抬起头，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外面被积雪覆盖、却依旧挺立着光秃枝桠的老杨树，仿佛看到了某种坚韧的希望。 “咱一定…一定把他（她）护得严严实实的。让他（她）有爹疼，有娘爱，在太阳底下，堂堂正正地长大。再也不会有…咱小时候那些提心吊胆的事儿了。” 徐若琴的眼圈瞬间红了。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从小没爹没娘，在屯子里看尽白眼、尝遍冷暖的童年。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涌上心头，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手，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嗯！一定！咱俩一起，把娃护得好好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远处军营隐隐的号子声。阳光暖暖地照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冻梨的清甜。 张卫国俯下身，把耳朵轻轻贴在徐若琴的肚子上，屏住呼吸。那微弱却有力的胎动，像小鼓槌敲在他心上，咚咚，咚咚…驱散了所有阴霾和疲惫，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踏实的幸福感和对未来最质朴、最坚定的守护信念。 他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极其温柔地，在那孕育着希望的肚皮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娃，爹在呢。”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那声音里，带着东北汉子特有的憨厚，和一种历经风雪后沉淀下来的、山一样的沉稳。 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但这小小的病房里，却暖得如同三春。 黑龙城的冬天，那股子干冷劲儿像是能钻进骨头缝里。 自打上次端了人贩子的老窝，救回一帮娃，又顺藤摸瓜把那群断子绝孙的玩意儿连根拔了个干净，整个城里的空气都透着股扬眉吐气的敞亮。 街面上，穿着蓝棉袄、戴着狗皮帽子的联防队员腰杆子挺得倍儿直，挎着老旧的“五六冲”模型，眼神跟鹰隼似的扫着犄角旮旯。 老百姓心里也踏实了，见面打招呼都透着股热乎劲儿，唠嗑必提一句：“瞅瞅咱李团长、张教官、强子那伙人，真他娘的给劲儿！专治那些下三滥！” 军区家属院那排红砖房里，张卫国家的小炕像往常一样烧得滚热。 屋里暖洋洋的，带着点松木柈子燃烧后的烟火气和窗台上冻白菜帮子散发出的淡淡清气。 徐若琴的肚子，像揣了个熟透了的大西瓜，沉甸甸地坠着。现在月份到了，随时都可能突然发动，张卫国这些天心都是悬着的，训练场上的冷面教官，回家就成了围着媳妇儿转悠的陀螺，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尖，生怕惊着啥。 这天晌午头，日头懒洋洋地挂在灰蒙蒙的天上，没啥热乎气儿。张卫国刚从靶场下来，一身硝烟味儿混着冷气，靰鞡鞋上沾满了冻硬的泥雪坨子。他推开门，一股子混合着饭菜香的热浪扑面而来，把他冻得发木的脸激得一哆嗦。 “哎哟我的祖宗！”张卫国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声音都劈叉了。 只见徐若琴正扶着腰，站在屋地当间儿，灶台边的小方桌上，摆着俩热气腾腾的粗瓷大碗！ 一碗是油汪汪的猪肉炖粉条子，那五花肉炖的得金黄透亮，肉片子切得薄厚均匀，粉条子吸饱了汤汁，看着就勾人馋虫；另一碗是金灿灿的玉米面贴饼子，焦黄的嘎巴透着诱人的香气。 旁边还放着一碟子自家腌的咸黄瓜条，翠绿翠绿的。 “你…你咋还下地做饭了！不是让你这几天躺着别动吗！”张卫国几步冲到跟前，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土，一把扶住徐若琴的胳膊，语气又急又心疼，像捧着个一碰就碎的琉璃盏。 徐若琴脸有点红，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是累的，也是被灶火烤的。她扶着沉甸甸的腰，喘了口气儿，脸上却带着点小得意和温软的笑意。 “躺得浑身骨头都酥了，寻思你今儿个回来得晚，练了一天指定饿够呛。就…就寻思动弹动弹，给你弄口热乎的，也没做啥，就烀了点饼子，把昨儿剩的菜热了热。” “这叫‘没做啥’！”张卫国看着那俩冒着白气的碗，心里又暖又揪得慌，“我的姑奶奶诶！你这身子啥情况自个儿不知道万一抻着碰着可咋整快！快上炕歇着去！”他半扶半抱地把徐若琴往热炕头挪。 “哎呀，没事儿，我心里有数。”徐若琴被他按坐在铺着厚实棉褥子的炕沿上，嘴里还念叨着，“菜都做好了，你快趁热乎吃吧，凉了该凝油了，不好吃。” 张卫国拗不过她，更舍不得糟蹋了媳妇儿这份心意。 他三下五除二甩掉沾满冻泥的靰鞡鞋，换上炕边那双磨得毛了边的棉布拖鞋，也顾不上洗手了，直接在搪瓷盆里舀了点凉水胡乱抹了把脸，就坐到小方桌旁的小马扎上。 “行，我吃！我这就吃！” 他抄起筷子，夹了一大筷子粉条子，混着热腾腾的蒸汽，呼噜一口就吸溜进嘴里。 那咸香浓郁、肥而不腻的滋味儿瞬间在口腔里炸开，混着玉米饼子扎实的粮食香，熨帖得他五脏六腑都舒坦。他吃得飞快，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夸：“嗯！香！真香！还是我媳妇儿手艺好！” 徐若琴侧着身子坐在炕沿，一只手下意识地托着肚子，看着自家男人那饿虎扑食的吃相，眉眼弯弯，全是满足。她拿起炕边笸箩里的鞋底子，眼睛盯在狼吞虎咽的张卫国身上，有一针没一针地戳着，轻声细语地问。 “今儿训练累不强子那憨货没又跟你较劲吧” “咳，他敢！” 张卫国咽下嘴里的饼子，端起旁边印着红双喜字的大搪瓷缸子，咕咚灌了一大口温乎的茉莉花茶末子泡的茶水。 “那小子现在服帖着呢！就是劲儿太大，掰腕子把新来的小山东手腕子差点撅折了，让我好一顿训！”他边说边又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白肉。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家常。 屋外是凛冽的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杨树枝，发出呜呜的哨音。 屋里，炉钩子靠在烧得通红的蜂窝煤炉子边，炉膛里偶尔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墙上的老式挂钟，钟摆不紧不慢地晃悠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饭菜的香气、炉火的暖意、还有彼此眼中流淌的温情，把这小小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隔绝了外面的严寒。 张卫国风卷残云般把两个大碗扫荡得溜光，连碗底的油汤都用饼子蹭干净了。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刚想站起来收拾碗筷，就看见徐若琴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托着肚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咋了”张卫国心一下子提溜到嗓子眼，蹭地站起来。 徐若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忍耐着什么，脸色有点发白：“没…没事儿，就是…肚子…好像有点…紧巴…” 她话音刚落，脸色猛地一变！ 一股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腿根流了下来，“啪嗒”一声滴落在擦得锃亮的红砖地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这是，羊水破了！ “哎！” 徐若琴短促地惊叫了一声，手下意识地死死抓住炕沿。 张卫国脑袋“嗡”的一声！刚才吃下去的热乎饭菜瞬间变成了冰疙瘩，堵在胸口。 他这辈子枪林弹雨里钻，跟熊瞎子搏命都没眨过眼，可看着媳妇儿煞白的脸和地上的水渍，他感觉天旋地转，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生…生了！要生了！”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若琴！若琴你挺住！挺住啊！我…我这就…这就…”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狭小的屋子里转了两圈，靰鞡鞋都忘了穿，光着脚“哐当”一声撞开了单薄的木板门，疯了一样冲进寒风刺骨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