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珠胎暗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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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卫国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火烧火燎。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几天前屯口那神乎其技的一枪，此刻像个巨大的讽刺，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下意识地又想去摸怀里那枚冰凉的铜钱。 老杆子不再看他，目光投向林子更深处被暮色笼罩的、黑黢黢的山影。 他摩挲着手里那杆冰冷的五六半，粗糙的指腹划过枪身上被张卫国汗水浸润得有些发亮的木托。 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凭吊的意味。 “枪这玩意儿，认主！” 他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散开，像风化的碎石滚落， 老杆子顿了顿，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的分量。 然后，他侧过头，那双穿透岁月的鹰隼眼，终于再次落在张卫国僵硬的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你这身子骨，”老杆子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洞穿肺腑的残酷和了然，“早被那热炕头…抽了筋了！” 话音未落，他枯瘦的手指猛地发力！ 咔嚓！ 那根被他拈在手里的松枝节，竟被硬生生捏得粉碎！细碎的木质纤维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老杆子捏碎松枝的手在抖。 他枯瘦的手指松开，碎木渣子簌簌掉进半化的雪泥里。 林子里的风打着旋儿，卷起几片枯叶，刮过张卫国火烧火燎的脸皮。 “亚瑟叔，我……” 张卫国嗓子眼发干，话堵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怀里那枚带着弹孔的铜钱，冰凉地硌着心口。 老杆子没再看他，佝偻着背，把那杆五六半塞回张卫国手里。 枪身沉甸甸的，带着老人掌心的凉气。 “枪认主，”老杆子嘶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眼神空茫茫地投向远处黑黢黢的山棱线。 “但是也认血性。热乎气儿是好东西，可别让它软了骨头，抽了筋。” 他顿了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那姑娘……对你好” 张卫国一愣，随即重重点头。 “嗯！好得很！若琴她……性子好，手也巧，把家里整得利利索索。” 他想起灶膛里时常热着的火，锅里温着的饭，还有那两条裹在黑丝袜里晃眼的腿，脸又有点热。 老杆子那张刻满深褶的老树皮脸，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些。 一丝极淡的、近乎温柔的痕迹，在那双鹰隼般的眼底飞快闪过，快得像是错觉。 “好……就好。” 他喃喃着，声音低下去，像被林风吹散，“比俺强。” 他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张卫国，破旧的棉袄在风里晃荡。 那背影，孤零零地嵌在暮色渐沉的林子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 “那年……大雪封了山，”老杆子嘶哑的嗓音飘过来，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俺揣着刚领的津贴，紧赶慢赶…推开门……” 他顿住了，枯瘦的肩膀似乎缩了一下。 “炕上……躺着两具……冻得硬邦邦的……” “后来家里少了十块钱，我才知道这群畜生，就是因为这个才害死了他们！” “简直是畜生！” 那声音陡然像被扼住了喉咙，只剩下粗砺的喘息。 他没说下去，但张卫国浑身一激灵，仿佛看见那扇推开的老木门后藏着的，是能冻裂骨髓的绝望。 老杆子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带着冰碴子。 “恁小子，命好。” 他缓缓侧过一点头，浑浊的眼珠映着最后一点天光，死死钉在张卫国脸上。 “热炕头上有活气儿，甭糟践！” “但是也记住了，别把人间这点仅存的温暖给弄丢喽！” 这话像把钝刀子，狠狠楔进张卫国心窝里。 他再次想起屯口那神乎其神的一枪，再看看如今连松塔都打不下的胳膊，脸上火辣辣的臊得慌。 怀里那枚铜钱，凉得刺骨。 “俺懂！”张卫国攥紧了枪托，用力到指节发白，“往后，再不敢松劲了！” 老杆子没应声，只是慢慢抬手指了指林子深处李强消失的方向。 “那黑小子，”他嘶哑的语调里，罕见地掺进一丝硬邦邦的赞许。 “心实！撵山的脚步没停过。骨头缝里……有股子韧劲儿，是块好料。” “你小子要是不好好练的话，可赶不上那小子啊！” 说完，他不再停留，佝偻的身影如同融进暮色的枯木，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半化的雪泥，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更幽暗的老林子深处，再没回头。 林风呜咽着，卷起几片残叶，打着旋儿落在他消失的地方。 张卫国杵在原地，老杆子最后那几句嘶哑的话，还有那个浸透了风雪与绝望的模糊画面，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比肩上的五六半还重。 他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冰寒的过往甩出去，深吸一口林子里带着腐叶和残雪味道的冷冽空气，抬脚朝着李强哼小曲的方向寻了过去。 拨开几丛挂着冰溜子的榛柴棵子，前面一片背风的洼地里，李强正撅着腚忙活。 “强子！” 张卫国喊了一嗓子。 李强吓得一哆嗦，差点一头栽进刚刨开的雪窝里。 他扭过头，脸上还沾着泥道子，没好气地骂道：“干啥玩意儿嚎丧呢兔子都让你吓的跑没影了！” 张卫国几步跨过去，没理他那茬儿，照着那厚实的肩膀就是一拳，力道不轻。 “行啊你小子！深藏不露啊！连亚瑟叔都夸你是块好料！” “啥！” 李强懵了，小眼睛瞪得溜圆，手里攥着的铁丝套子都忘了放下。 “亚瑟叔你说之前那老杆子！ 他夸俺夸俺啥了俺咋不知道” 李强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开枪的那两下子刚好被树后的老杆子看到。 “夸你心实！骨头缝里有韧劲儿！撵山的脚步没停过！” 张卫国把老杆子的话原样甩出来，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羡慕。 “听见没老神仙亲口夸的！” 李强那黑脸膛子“腾”地一下，像抹了两块刚出锅的猪肝，红里透亮。 他咧着嘴，想笑又使劲憋着，嘴角抽抽得厉害。 最后干脆一把扔了铁丝套子，搓着蒲扇大的手，嘿嘿嘿地傻乐出声，震得旁边松枝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嘿嘿…真…真夸俺了” 他还有点不敢信，抓了抓后脑勺，头发茬子硬得扎手。 “俺…俺就是闲不住，寻思着给小斑弄点新鲜肉呗！那老神仙…嘿！” 他像是被巨大的馅饼砸晕了头，兴奋地原地转了两圈，一脚踢开旁边的雪疙瘩。 “那啥，俺再下俩套去！指不定能逮个大的！” 话音没落，李强人已经猴急地窜了出去，红缨枪在肩头一晃一晃，脚步轻快得像踩了弹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