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野狼入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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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张大兵！” 王铁柱像是被雷劈了，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变了调的音节，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他猛地扭回头，死死盯着门口正搬东西的张卫国，手指头哆嗦着指向墙上的照片。 “卫国…卫国兄弟！这…这是…你爷！” 他这一嗓子，像往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整个院子和堂屋瞬间死寂！ 王铁柱脑海里飞速的回想着这两个名字，张大兵，张卫国。 都姓张，枪法又都这么好，难不成这俩人真的是父子，或者爷孙一类的关系！ 刚才还闹哄哄的战士们，齐刷刷地顺着王铁柱的手指看向那张照片，然后又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敬畏，看向门口那个穿着旧军大衣、袖口磨得发亮、正弯腰搬罐头的张卫国！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有屋檐下挂着的那半扇猪肉，血水滴落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张大兵！ 这个名字，在东北野战军，在整个四野，乃至在全军，那都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那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传奇！ 是带着部队从白山黑水一直打到海南岛的百战悍将！ 这样一位跺跺脚东三省都得颤三颤的老帅，他的照片，竟然挂在这个小小的家属院里 挂在这个枪法好得不像话的“张哥”家里 张卫国刚把一箱罐头摞好，直起身，看到满院子战士那见了鬼似的表情和王铁柱指着照片哆嗦的手指头，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忘了把这照片收起来了！爷爷临走前特意交代过，在城里要低调。 他脸上有点尴尬，搓了搓手，干咳一声：“呃…是，墙上那是我爷。” 轰！ 这句话坐实了！战士们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啪”地一下全断了！ “我的老天爷啊！”河南兵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去，被旁边的战友一把扶住，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元…元帅府邸！俺…俺们这是闯进元帅府了！” “嘶——” 小刘倒抽一口冷气，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看照片，又看看张卫国，再看看旁边挺着大肚子的徐若琴，感觉脑子都不够用了。 她刚才还拉着元帅孙媳妇儿的手，管人家叫嫂子，还送了个“残次品”手表给元帅的重孙女！ 王铁柱更是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刚才大大咧咧闯进堂屋，还拍着张卫国的肩膀称兄道弟，还大呼小叫地评价人家的房子…这…这他娘的是在元帅府上撒野啊！ 他猛地想起自己刚才还想用三箱子弹“换”张卫国教枪法…脸臊得跟猴屁股似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张教官！” 王铁柱猛地一个激灵，身体绷得笔直，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嗓子，那动静儿比在靶场喊口令还响亮，“啪”地就是一个标准的军礼！ 动作迅猛，带着无比的敬畏和惶恐，“我…我们不知道这是…是老首长家！惊扰了老首长和家属！请…请张教官处分！” 他这一带头，院子里其他战士也如梦初醒，哗啦一下，二十多个绿军装齐刷刷地挺直腰板，脚跟并拢，手臂抬起，对着张卫国和徐若琴就是一个整齐划一、力道十足的军礼！ “请张教官处分！”吼声震得院墙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这阵仗，把徐若琴和林涵都吓了一大跳。 徐若琴下意识地护住肚子，林涵则紧紧攥住了那块冰凉的手表，躲到了母亲身后。 张卫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弄得哭笑不得。 他看着眼前这群瞬间从嬉闹变得肃穆敬畏的年轻战士，心里头又是无奈，又有点爷爷光环带来的莫名压力。 “干啥玩意儿这是都放下！放下！” 张卫国赶紧挥手，语气带着点屯里人的直爽，想冲淡这凝重的气氛。 “俺爷是俺爷，俺是俺！你们该咋地还咋地！该吃吃该喝喝！啥处分不分处的扯那没用的犊子！” 他走到王铁柱跟前，一巴掌拍在他还举着敬礼的胳膊上。 “铁柱，放下！还有你们，都甭整这景儿！俺爷最烦这套虚头巴脑的！赶紧的，屋里坐，你嫂子蒸了开花馒头，趁热乎！” 王铁柱胳膊被拍得生疼，但心里那块大石头反而落下了点。 他看着张卫国那张晒得黝黑、带着风霜却依旧朴实的脸，那股子属于猎户和神枪手的硬气还在，并没有因为元帅孙子的身份而变得倨傲。 “张…张哥，”王铁柱嗓子还有点发干，称呼也变了回去，但语气里的敬畏丝毫未减，“那…那俺们就…就不客气了” 他试探着问，眼睛还瞟着墙上那张照片，仿佛那照片里的老帅随时会从镜框里走出来。 “客气啥！进屋！”张卫国不由分说，推着王铁柱就往堂屋里走，“若琴，快，把馒头拾掇出来！林涵，去厨房帮妈端酸菜粉条！” 屋里的气氛还是有些拘谨。 战士们一个个正襟危坐，腰板挺得溜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只敢盯着自己面前的碗，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台崭新的牡丹收音机，此刻像个烫手山芋，谁也不敢再碰一下。 王铁柱更是坐立不安，屁股只敢挨着半边凳子。 徐若琴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裂开十字花纹的白面开花馒头进来，浓郁的麦香瞬间弥漫开来。 林涵跟在后头，端着一海碗油汪汪的酸菜炖粉条，里面还埋着几片肥厚的白肉片子。 “快，趁热吃！凉了就不热乎了！” 徐若琴招呼着，努力想让气氛轻松点。 馒头掰开，里面是雪白暄软的心儿，蘸着酸菜汤里的油花，咬一口，香甜软糯，带着粮食最本真的香气。 酸菜炖得烂糊，粉条吸饱了汤汁，爽滑筋道。战士们起初还不敢动筷，在张卫国再三催促下，才小心翼翼地吃起来。 一口热乎饭下肚，那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些。 “张哥，”王铁柱啃着馒头，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无比的崇敬问道，“老…老首长他…身体还硬朗吧俺们…俺们首长，李团长，他…他知不知道您是…” 张卫国咽下嘴里的馒头，喝了口酸菜汤：“俺爷身体还行，就是闲不住。李团长…知道点，但没点破。” 他顿了顿，看着王铁柱，“铁柱，还有大伙儿，听俺一句。俺爷是俺爷，他打他的仗，立他的功。 俺就是个会打枪的猎户，现在承蒙李团长看得起，当个教官教教你们。咱该怎么处还怎么处，别把俺爷那身份当包袱，成不要不，这往后还咋一块儿练枪” 王铁柱看着张卫国真诚的眼睛，又想起他在靶场上那神乎其技的枪法和毫不藏私的教导，心里那股子敬畏慢慢化成了更深的佩服和亲近。 他用力点点头：“成！张哥！俺明白了！以后，您还是俺们神枪手张哥！该咋练还咋练！” “对！张哥！”其他战士也纷纷附和，气氛终于重新活络起来。 大家开始小声议论起刚才的震惊，眼神里依旧带着不可思议，但那份拘谨和惶恐已经淡了许多。 他们开始偷偷打量这间屋子，目光扫过那刷着绿漆的暖气片，那印着“奖”字的搪瓷缸，那结实的红松木家具，还有墙上那张不怒自威的照片…… 每一个细节，此刻在他们眼里，都蒙上了一层传奇的色彩。 这哪里是普通家属院 这分明是藏龙卧虎的帅府啊！ 而他们，竟然能踏进这里，和元帅的孙子称兄道弟，吃元帅孙媳妇蒸的馒头！ 这份经历，够他们吹嘘一辈子了！ 窗外，细雪又开始无声地飘落，棉絮似的覆盖了战士们来时在泥泞小路上留下的杂乱脚印。 屋里的炉火烧得正旺，映着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脸庞。 枪油的铁腥味、弹壳的铜锈味、馒头的麦香味、酸菜的发酵味，还有棉油灯芯燃烧时特有的焦糊味，在这暖烘烘的土屋里奇妙地交织在一起，氤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潮澎湃的气息。 张卫国看着眼前重新热闹起来的场景，心里也踏实了些。 他伸手摸了摸藏在枕头下的平安符，目光投向窗外军区深处那几栋更显肃穆的小楼方向。 爷爷，您这身份藏得够深，可还是让这帮小子给扒拉出来了。 也好，省得他们瞎猜！ 团结屯，深秋。 残阳泼在老林子尖儿上，血糊淋剌一片。风从林子里卷出来，带着股子透骨的凉气，刀子似的刮人脸皮子。 范小强缩着脖子，抡起斧头劈柴。靰鞡鞋踩在冻硬的泥地上，咯吱咯吱响。 柴是夏天晒干的老柞木，硬实，斧头砍下去，“咔嚓”一声脆响，木屑子崩得老远。 他劈得狠，脑门子见了汗，呼出的白气儿在冷风里拉成一道细线。 “姐，柴火够一冬烧了！” 他抹了把汗，朝屋里喊。 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飘着，有点发虚。 他爹娘走得早，家里就剩他和姐范本霞，还有那个瘫在炕上的姐夫何武。 屋里没应声。 范小强心里头不得劲儿。 自打张卫国那一家子去了城里，屯子里像是抽了主心骨。 往年这时候，张卫国总能带着民兵队的老少爷们儿，扛着枪去老林子边上转悠几圈，放几声响动，那些饿得眼珠子发绿的野牲口，轻易不敢往屯子边儿上凑。 今年呢民兵队长老杆子叔是个好人，可那杆老套筒，崩个山跳子都费劲，指望他领着人巡山悬！ 天擦黑了，风更硬。 屯子西头老鸹岭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拉长调儿的嗥叫，呜噜噜的，听得人后脊梁沟子直冒凉气。 “嗷呜——嗷呜——” 范小强劈柴的手猛地一顿，斧头差点脱手。 他支棱起耳朵，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 这动静儿不对！ 不是狗掐架，更不是夜猫子叫春，透着一股子瘆人的邪乎劲儿，又冷又饿，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他下意识地往院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树底下挪了挪。 那树杈子上挂着他爹留下的破铁锅，说是能避邪，敲起来动静大，能吓唬野牲口。 他眼睛死死盯着院墙豁口外面那片黑黢黢的苞米地茬子。风刮得枯黄的苞米杆子哗啦啦响，像无数只手在暗地里拍巴掌。 “呜…呜…” 声音近了！就在院墙根儿底下！ 不是一声，是两声！一高一低，带着磨牙的“咯吱”声，还有爪子扒拉冻土的“刺啦”响。 范小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攥着斧头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滑腻腻的。 他壮着胆子，往前蹭了两步，眯缝着眼，努力想看清墙根黑影里是啥玩意儿。 暮色像打翻的墨汁，越来越浓。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他看清了。 墙根豁口的阴影里，两点幽绿的光，鬼火似的跳动着。 接着，又是两点！ 那不是狗！ 狗眼没这么瘆人，也没这么绿得发邪！ 那绿光底下，是两副干瘪瘪、裹着灰黄杂毛的骨架，肋骨根根分明，像两把破扇子支棱着。 一张嘴咧着，猩红的舌头耷拉出来，哈喇子混着白沫子往下淌，滴在冻土上，瞬间结成了冰溜子。 一股浓烈的、带着血腥和腐臭的骚膻气，顺着风直往范小强鼻孔里钻。 两匹狼！饿疯了的狼！ 每一匹瘦得脱了形，那绿眼珠子死死盯着范小强，像钉子一样把他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