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畏光

无关紧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镜中那个不属于自己的诡异微笑，像一道冰冷的烙印，刻在了陈见深的视网膜上。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洗手间的镜子上！ “哗啦——！” 镜面应声碎裂，裂纹蛛网般蔓延，将里面那个带着怪笑的影像切割得支离破碎，再也看不真切。碎片溅落到洗手池和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陈见深扶着水池边缘，大口喘着粗气，手背被玻璃划破，渗出血珠，传来清晰的刺痛感，这反而让他从那种冰封的恐惧中稍微挣脱出来一点。 他看着碎裂镜片中映出的、无数个扭曲的自己，心脏仍在狂跳。这不是幻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内部发生变化。 他草草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清扫干净。做完这一切，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他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连头也蒙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那些无形的、正在侵蚀他的东西。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下午才醒来。他是被饿醒的，胃里空得发慌。窗外阳光正好，明晃晃地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 陈见深眯起眼睛，下意识地偏过头，躲避那道光线。他掀开被子坐起身，准备出门找点吃的。然而，当他走到窗边，想拉开窗帘时，手却在触碰到帘布的那一刻顿住了。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抗拒感从心底升起。 那阳光……太亮了。亮得让他眼睛发涩，甚至感到一丝轻微的眩晕和不适。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拉开窗帘，而是就着房间里昏暗的光线，摸索着穿好衣服。 走出出租楼，午后的阳光如同无形的瀑布，倾泻在他身上。他感觉皮肤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针尖轻轻刺扎着，一种微妙的灼痛感和烦躁感挥之不去。他下意识地将连帽衫的帽子拉起来，戴在头上，又压低了些帽檐，尽可能地将自己缩在阴影里。 他去了常去的那家快餐店。平时觉得恰到好处的室内灯光，今天却显得格外刺眼。他找了个最角落、光线最昏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份招牌牛肉面。 面很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若是往常，饥肠辘辘的他早已狼吞虎咽。但今天，他看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闻着那浓郁的、带着油脂香味的蒸汽，胃里却一阵莫名的翻搅，竟提不起多少食欲。 他勉强拿起筷子，挑了几根面条送进嘴里。面条是烫的，温度透过口腔黏膜传来，那种过度的“热”感让他很不舒服。他皱着眉，几乎是囫囵吞了下去，感觉食道都被熨得有些难受。 他放下筷子，看着那碗依旧滚烫的面，忽然无比渴望能吃点什么凉的、冰的东西。他起身去饮料机，接了一大杯冰可乐。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涌入胃袋，那股凉意扩散开来，竟然让他感到一种异常的、近乎慰藉的舒爽。他几乎是贪婪地喝着那杯冰可乐，而对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再也提不起兴趣。 最终，他只草草吃了几口凉掉的小菜，将大部分面条剩在了那里。 走出快餐店，阳光依旧炽烈。他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不是因为饿，而是那种对光线的排斥感和身体内部泛起的、对“热”与“明亮”的本能不适。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多接单而刻意在阳光下巡弋，而是不由自主地将电动车骑到了城市高架桥的桥洞下，或是那些高楼大厦投下的巨大阴影里。 他发现自己开始偏爱这些阴凉、昏暗的角落。待在那些地方，皮肤上那种被针扎似的感觉会减轻，心里的烦躁感也会平复许多。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当电动车驶入一片浓重的阴影时，紧绷的神经会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傍晚，他去“老杨记”取一个正常的订单。推开那扇只拉下一半的卷帘门，钻进那间永远弥漫着药材和香火味、光线常年昏暗的店铺时，他竟然……感到了一丝安心。 老杨依旧坐在柜台后，看到他进来，浑浊的眼睛在他拉着的帽檐和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打包好的餐食递给他。在陈见深接过袋子，转身准备离开时，老杨那沙哑的声音才在他身后低低响起： “最近……是不是见不得光了” 陈见深的背影猛地一僵。他没有回头，但握着外卖袋的手指骤然收紧。 老杨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用那干瘪的语调说：“阴气入体，侵了经脉，都这样。白天少往外跑，找个阴凉地方待着。多吃点凉的，败败火。” 阴气入体…… 这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陈见深心上。他终于为身体这些诡异的变化找到了一个“名称”，一个源于民俗，却无比贴合他现状的、冰冷的定义。他不是病了，他是……被“那个世界”的气息侵染了。 他默默地钻出店铺，没有回应。骑上车，他不再刻意寻找阳光下的订单，而是顺应着身体的感受，在城市的阴影面穿梭。他发现，当他不去抗拒那种对阴暗的偏好时，身体的不适感确实减轻了很多。他甚至能更清晰地感知到空气中那些微弱的、不同寻常的“凉意”流动，仿佛那是可供他汲取的养分。 夜晚降临，华灯初上。城市换上了另一副面孔，霓虹闪烁，光影迷离。但对陈见深来说，夜晚不再仅仅是工作和恐惧的时刻。当太阳彻底消失，天地被黑暗和人工光源主宰时，他反而感到一种如鱼得水的松弛。 他停在一个路口等红灯，看着周围熙攘的人群和车流，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油然而生。他们生活在阳光下，为俗世的琐事奔波。而他，陈见深，则穿行于明暗交界，服务于另一个维度的“顾客”，身体正不可逆转地向着“畏光喜阴”的方向滑落。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包裹着纱布的手背。伤口已经不再疼痛，但一种更深的东西，似乎正顺着看不见的脉络，悄然改变着他的本质。 手机在手袋里震动，不是订单提示，而是一个普通的来电，显示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第一次产生了不想接听的念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去应对那些属于“阳光世界”的关心和问候。 电话铃声固执地响着，最终归于沉寂。 陈见深放下手机，拧动电门，电动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深处。他拉紧了连帽衫的帽子，将自己更深地埋入这片他正在逐渐适应的、冰冷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