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韭菜鸡蛋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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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棠循声看去。 堂屋门口，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布小褂、约莫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身子，小脸瘦得下巴尖尖，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正是妹妹季知蘅。 她身边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年，穿着同样半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襕衫，身姿挺直，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眼神复杂地看着季知棠和何氏。是弟弟季知舟。 显然，刚才院里的争执，他们都听见了。 季知舟的视线在季知棠脸上停留良久，终是下定了决心。他向前迈出一步，面向何氏与季知棠，嗓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娘，阿姐，这书……我不读了。” “胡说什么！”何氏惊得抬头，眼泪又涌出来。 季知舟却异常坚持，少年清俊的脸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 “束修要两贯，还有笔墨，家里根本拿不出。大伯那边逼得紧。铺子是…是大姐的嫁妆，不能卖。我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该担起责任。”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我…我可以去镇上寻个账房学徒的活计。” “不行！”季知棠斩钉截铁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季知舟，“书，必须读下去。” 季知舟猛地抬头，对上季知棠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挑剔和冷淡，只有一种近乎磐石的坚定和…一种他看不懂的、深沉的期许。 他心头一震，准备好的所有说辞竟一时哽在喉间。 “这个家，现在我说了算。”季知棠的语气不容反驳。 “债要还，你的书更要读。铺子的事，我自有主张。”她转向何氏，“母亲，准备早饭吧。吃了饭，你随我去镇上看看铺子。” 季知蘅小跑过来，拉住季知棠的衣角，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依赖和一点点刚燃起的希望：“阿姐…” 季知棠看着眼前三张写满焦虑、无助和一丝微弱期盼的脸，心中那个卖掉铺子换一时喘息的想法，悄然动摇了。 早饭端上了堂屋那张旧木桌。 四只粗陶碗，里面盛着稀薄的小米粥，米粒稀疏得能数清楚。旁边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散发着齁人的咸味。这就是季家如今的日常。 季知舟沉默地拿起筷子，端起碗，动作斯文，眉头却不易察觉地微蹙着。 季知蘅看着碗里的“粥水”，小脸皱成一团，拿着筷子在碗里搅了又搅，终究没什么胃口，只小口小口地抿着。何氏自己更是食不下咽，只低着头，偶尔用筷子尖沾点咸菜。 稀薄的粥水映着几张缺乏营养的脸。季知蘅瘦小的身躯，季知舟单薄的肩膀，何氏眼底的青黑…这一切都像针一样刺着季知棠的眼睛。 “等等。”季知棠放下自己几乎没动的粥碗，站起身，“我去弄点配菜。” 何氏惊讶地抬头：“棠姐儿厨房里…没什么了…”她声音里带着习惯性的局促和歉意。 “我去看看。”季知棠没有多说，径直走向旁边低矮的灶房。 灶房光线昏暗，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和一股若有似无的、食物存放不当的轻微闷味。她凭着记忆和身体的本能，迅速扫视。角落一个旧竹篮里，躺着几把有些蔫了的韭菜，但颜色还算翠绿。 打开碗橱，惊喜地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两个鸡蛋，静静地躺在角落的稻草窝里！旁边一个小布袋，装着约莫一斤左右的荞麦粉，袋子口扎得紧紧的。盐罐子里也还有些粗盐。 韭菜、鸡蛋、荞麦粉！季知棠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个简单、快速又能提供足够能量和香气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成型——韭菜鸡蛋饼！ 说干就干。她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生火烧水刷锅。 舀了小半碗荞麦粉倒入一个陶盆里。 从竹篮里拣出韭菜，掐掉发黄的叶尖，就着水缸里舀出的清水快速洗净，放在案板上，拿起沉重的厚背菜刀，只听得一阵轻快密集的“笃笃笃”声，翠绿的韭菜迅速变成了均匀细碎的小段。 敲开两个鸡蛋，澄黄的蛋液落入荞麦粉中。撒入韭菜碎，加入一小撮宝贵的盐。 然后拿起一双长竹筷，开始用力搅拌。 荞麦粉、蛋液、韭菜和盐粒在盆中旋转、融合，渐渐变成一盆浓稠均匀、色泽诱人，翠绿点缀着金黄的面糊。没有一丝颗粒，散发着韭菜特有的辛香和蛋液的鲜气。 铁锅烧热，季知棠小心地拿起一个小油罐，用一根筷子头蘸了极其珍贵的一点猪油，在锅底抹开。油香瞬间被热气激发出来。 她用木勺舀起一勺面糊，手腕一转，面糊便稳稳地倾入锅中，发出“滋啦”一声悦耳的轻响。热力作用下，面糊边缘迅速凝固，变成诱人的金黄色，中心部分还带着翠绿的湿润。 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灶房里所有的沉闷气味。 她专注地盯着锅中的变化，待一面定型、边缘微微翘起，手腕一翻，一张圆润金黄的饼便轻盈地翻了个面，露出同样焦香诱人的底面。 不过片刻，一张边缘微焦、内里蓬松柔软、点缀着翠绿韭菜、散发着诱人蛋香和油香的韭菜鸡蛋饼就出锅了。 如此反复。很快，四张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鸡蛋饼叠放在一个粗瓷盘里，金黄与翠绿交织，油润光亮，是这昏暗灶房里最夺目的色彩。 当季知棠端着这一盘“奇迹”回到堂屋时，屋里的三个人都惊呆了。 “好…好香啊！”季知蘅第一个叫出声，小鼻子使劲吸着，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盘子，口水几乎要流出来。 季知舟也放下了手里的粥碗，惊愕地看着那盘金黄翠绿、散发着陌生又诱人香气的食物，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何氏更是目瞪口呆，看看饼，又看看季知棠，仿佛不认识这个继女了。 “这是什么”何氏喃喃问道。 “韭菜鸡蛋饼。”季知棠将盘子放在桌子中央，言简意赅，“趁热吃。”她拿起一张饼，娴熟地对折两次，形成一个方便入口的扇形，先递给了眼巴巴望着的季知蘅。 季知蘅接过，小心地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小口。 酥脆的外皮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内里是柔软咸香的鸡蛋和韭菜，温热鲜美的味道瞬间在口中爆开。“唔！好好吃！”她含糊不清地叫着，大眼睛幸福地眯成了月牙，立刻又咬了一大口，两颊塞得鼓鼓囊囊。 季知舟和何氏也各自拿起一张饼，学着季知棠的样子对折，送入口中。 当那混合着油香、蛋香、韭菜辛香和面食焦香的复合味道冲击味蕾时，两人眼中都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季知舟吃得快而不失斯文，但速度明显加快，眼神明亮了许多。何氏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眼圈又红了，这次却是因为舌尖上这久违的、熨帖心脾的满足感。 “阿姐，你怎么会做这个太好吃了！”季知蘅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问，小脸上满是崇拜。 季知棠自己也拿起最后一张饼，咬了一口。熟悉又陌生的美味让她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些。 她咽下食物，淡淡地说：“看别人做过，就试试。以后，家里的饭食，我来安排。”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何氏张了张嘴，看着女儿们吃得香甜满足的样子，看着季知棠沉静却坚定的侧脸，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默默地将自己碗里那点稀粥喝干净，心底深处，某个长久以来悬着的、冰冷的东西，似乎被这饼的热气，微微融化了一丝。 一顿久违的、带着满足叹息的早饭结束。季知舟今日休沐，留在家里温书，顺便照看季知蘅。 季知棠收拾了一下，便对何氏道：“母亲，走吧，去镇上看看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