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孙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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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一家人围坐桌边，享受着这雨夜里的奇特美味时，店铺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阵带着湿气的冷风卷入，伴随着淅沥的雨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人收拢了滴着水的油纸伞，侧身进了店内。来人约莫五十多岁年纪，穿着半旧但浆洗得十分干净的青灰色长衫，身形清瘦，面容端正，下颌留着梳理整齐的花白短须，眉宇间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严肃和儒雅。 季知棠和季知舟一眼就认了出来，连忙放下筷子站起身：“孙夫子” 来人正是季知舟就读书院的孙夫子。 孙夫子显然也没料到店里有人，而且还是自己的学生一家，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随即颔首致意，语气温和却依旧带着师者的持重：“原来是知舟和家人。叨扰了，老夫方才在码头附近访友，不料雨势突然转大，衣衫尽湿，见此处亮着灯，便冒昧进来暂避片刻，打扰诸位用饭了。” “夫子快请进，外面雨大，莫要着凉了。”季知棠连忙招呼，并迅速拿来一块干净的布巾递给孙夫子擦拭身上的水汽。 孙夫子道谢接过，简单擦拭了一下。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桌上那几碗冒着热气、散发着奇特浓香的吃食上，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他自然是认得季知舟家的卤肉卷，也听闻近来推出了实惠的小菜面，颇受好评。但这股味道……酸、辣、鲜、臭、香交织混杂，既陌生又隐隐勾人食欲，与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食物都不同。 他为人师表，说话颇为委婉，斟酌着问道：“季小娘子，恕老夫冒昧……听闻贵店新添了小菜面，物美价廉，颇受好评。只是这味道……似乎与想象中颇为不同”他实在无法将“小菜面”与眼前这碗气息强烈的吃食联系起来。 季知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让夫子见笑了。这不是小菜面，是民女自己瞎琢磨的一种吃食，叫做‘螺蛳粉’。味道是有些……独特，让夫子不适了。” 她见孙夫子冒着大雨前来，衣衫半湿，此刻又正是饭点，便热情问道：“夫子可用过晚饭了若是没有，我给您下碗热腾腾的小菜面暖暖身子吧很快就好。” 孙夫子却摆了摆手，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碗螺蛳粉上，眼神里好奇探究的神色更浓了些。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竟露出几分回味的神情，略显不好意思地坦言道：“实不相瞒，老夫平日……颇好一口有味道的小菜，譬如那腌苋菜梗，其味亦非常人所能欣赏。方才进来，闻得此味，初觉冲鼻，细嗅之下，却觉得这酸臭之中似乎另蕴藏着一种勾人的鲜香，倒让老夫有些……口舌生津了。” 他顿了顿，带着几分期待和试探问道：“不知小娘子这‘螺蛳粉’，可否……售卖一碗与老夫尝尝” 季知棠闻言，真是又惊又喜！没想到在这古代，还能遇到孙夫子这般能欣赏“异香”的知音！她立刻道：“夫子说哪里话，您不嫌弃这味道就好！正好民女今日做得多了些，锅里还有，这就给您盛一碗！您快请坐！” 她手脚麻利地取来一个干净的粗陶大碗，先垫入沥好水的米粉，然后舀入滚烫浓稠的汤底，依次铺上挑出来的螺肉、炒好的酸笋、吸汁的豆腐泡和烫好的青菜，最后撒上一把炸花生、几片紫苏叶，又将一个金黄的炸蛋和几块酥脆的炸腐竹盖在最上面，满满当当的一大碗，热气腾腾地端到了孙夫子面前。 “夫子您尝尝，小心烫。” 孙夫子看着眼前这碗内容丰富、香气扑鼻的粉，道了声谢，先是拿起勺子，小心地舀起一勺汤，吹了吹气，送入口中。 汤入口的瞬间，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酸、辣、鲜、烫，多种滋味瞬间在口中炸开，浓郁刺激，却异常和谐！紧接着是那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上头的复合香气，完全颠覆了嗅觉带来的初步印象。 他又挑起一筷子米粉吸入口中，米粉爽滑弹牙，挂满了汤汁的滋味。他尤其喜欢那吸饱了汤汁的炸蛋和炸腐竹，咬下去满口爆汁，鲜香无比，简直是点睛之笔！ 孙夫子吃得很是专注，速度不快，但一口接一口，显然极为享受。不过片刻功夫，一大碗螺蛳粉竟被他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了不少。他放下碗，脸上带着满足的红光，长长舒了一口气，赞叹道：“妙！真是奇妙！闻之虽异，食之却极美！酸辣鲜香，酣畅淋漓！季小娘子，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他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问道：“如此美味，不知小娘子可打算作为贵店的新菜推出想必能吸引不少如老夫这般好此口的食客。” 季知棠心中感动于夫子的赏识，但还是如实相告：“多谢夫子谬赞。只是这味道毕竟特殊，并非人人都能接受。而且制作起来颇为费时费力，汤底、配菜准备起来都不易。目前……暂时还不打算作为常备菜式推出，怕惊扰了不喜此味的客人。” 孙夫子闻言，脸上露出极为遗憾的神色，连连摇头：“可惜，可惜了啊！如此独特风味，竟不能常享……” 季知棠见孙夫子是真爱这一口，想到他平日对弟弟季知舟颇为关照，为人又正直，便真心实意地说道：“夫子若是喜欢，日后想吃时，可以提前知会一声。民女得空便做了，给您留着。另外，民女平时也喜欢琢磨些新的吃食花样，若有不嫌弃的，也可送去给夫子品鉴品鉴，全当是谢您平日对舟哥儿的教导之恩了。” 孙夫子一听，顿时喜上眉梢，抚须笑道：“如此甚好！甚好！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日后少不得要来叨扰小娘子了！”能时常吃到这等合胃口的新奇美食，对他而言简直是意外之喜。 又闲谈了几句，窗外的雨势渐渐小了些。孙夫子起身告辞，坚持询问这碗粉的价钱。 季知棠哪里肯收，连忙推拒：“夫子您太客气了！本就是自家做多的，您喜欢便是我们的荣幸。您平日教导舟哥儿费心，一顿便饭实在不算什么，万万不能再收钱了。” 孙夫子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强求，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撑起油纸伞，身影融入了朦胧的雨幕之中。 何氏过来收拾碗筷，拿起孙夫子用过的那个粗陶碗时，却惊讶地“咦”了一声。 只见碗底之下，整整齐齐地压着十五枚光亮的铜钱。 一文不多，一文不少，正是那碗用料扎实、风味独特的螺蛳粉本该值的价钱。 一家人看着那十五文钱，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随即涌起的便是深深的感动。 “孙夫子他……真是……”何氏喃喃道，不知该如何形容。 季知舟看着那铜钱，目光中充满了敬重：“夫子为人，一向如此。方正不阿，从不亏欠。” 季知棠心中亦是暖流涌动。小心翼翼地将那十五文钱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