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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逸蹲在地上，手中握着炭笔，刚画完锻炉卡槽的设计图，指尖沾满了黑黑的炭粉。风从矿区吹来，裹挟着沙土的气息。 布伦希尔德站在他身后，低头看着地上的线条，静静看了一会儿。 “你真打算在这儿建炉子”她问。 “就这儿。”段逸没有抬头，“耐火砖已经码好了，位置朝南，通风足够。” 她弯下腰，手指沿着炭笔勾出的线轻轻划过一遍。“加卡槽是对的。上次大地力士压杆时手滑，就是因为没有固定点。” 段逸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明天开始让两个人一起干活，不能再靠人一直盯着。” 布伦希尔德没说话。她走到那堆耐火砖前，伸手摸了摸最底下的一块。“这些砖……是你用‘生命之种’种出来的” “嗯。掺了铁矿砂和魔晶粉，烧制过一次，很结实。” 她点点头，又走向炉口，探头往里看了看。“进风口太小，热气排不出去，得改。” “怎么改” “加导流板。像分水渠那样，把风分成两股，绕一圈再送进炉膛。”她说着，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了一道弯曲的弧线，“这样火焰能卷起来，温度至少提升三成。” 段逸盯着那条线，思索片刻，点头道：“行，按你说的办。” 两人随即动手改造锻炉。段逸拆砖重砌，布伦希尔德在一旁指点角度与尺寸。他们几乎不说话，却配合得越来越默契。一块砖稍有偏斜，布伦希尔德抬脚轻踢一下，便正好归位。段逸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 太阳将落未落时，锻炉终于完工。圆拱形的炉体稳稳立在空地上，底部设有三个通风口，上方留有排烟道，宛如一座结实的小屋。 布伦希尔德从工具袋中取出一把锤子。锤头呈暗红色，手柄缠着皮绳。她走过去，将锤子稳稳插入炉边木架上。 “该点火了。”她说。 段逸从火堆旁取来一根点燃的松木，火焰噼啪作响。 “等等。”布伦希尔德拦住他，“不能直接点。” “还缺什么” “先净炉。第一步，擦净内壁；第二步，念祷词；第三步，引火。这是矮人的规矩。” 段逸一怔。“祷词……要说什么” “感谢火神赐予熔炼之力，告知祖先工匠之灵。”她仔细擦拭完炉口内壁，退后一步，“这是我们族里的传统。” 段逸望着她认真的神情，没有反对。他放下火把，抱臂站在一旁。 布伦希尔德闭上双眼，低声诵念。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她说的是矮人语，段逸听不懂内容，却能感受到那份庄重。 念毕，她睁开眼。“现在可以了。” 段逸拿起火把，正欲送入炉膛，忽然停住。 “我能加一句吗” “什么” “改成……为所有想靠双手改变命运的人而燃。” 布伦希尔德微微一怔，凝视他几秒，忽然笑了。 “好。”她说，“我加上。” 她再次开口，这次用的是通用语。前半段仍是原有的祷词，到了结尾，声音渐高：“……这火不为荣耀，不为战争，只为智慧与劳动的新生——为所有愿以双手改变命运者，点燃！”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段逸将火把送入炉膛。 火焰轰然腾起，直冲天际。热浪扑面而来，两人同时后退半步。橙红的光芒映在脸上，刺得眼睛微晃。 火焰渐渐稳定，炉中传来低沉的燃烧声，偶尔有火星迸出，在空中一闪即灭。 不知何时，一群大地力士已悄然围拢过来。他们远远站着，目光紧锁锻炉，耳朵微微颤动。无人言语，也无人离去。 布伦希尔德走近炉边，手掌悬于火焰上方。热流灼烫掌心。 “温度还不够。”她说，“明早才能融铁。” 段逸站在她身旁，望着火光在砖缝间跳跃。“你会留下来吗” “你说呢”她回头看他，“我还没教他们做导流板。” “我是说……以后也留下” 她沉默片刻，转身拔出插在木架上的锤子，重新嵌入炉旁的金属支架。锤头在火光中泛着暗红的光泽。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新火之地。”她说，“我不走了。” 段逸不再多问。他走到炉台边，手掌扶上滚烫的支架。热量传至掌心，带着微微刺痛。 “明天开始，你要教什么” “双人杠杆只是开始。”她说，“后面还有传动轴、齿轮组、液压装置。我想造一台不用魔法也能运转的锻锤机。” “材料够吗” “不够就自己造。你能种出耐火砖，我会设计结构。我们彼此补全。” 段逸点头。他望向山谷入口，一队林语者正整齐地搬运木材，肩上的木料长度一致。 “你说，他们以后能自己造工具吗”他忽然问道。 “不是照图纸依样画葫芦那种。”布伦希尔德重复道，“是看到问题，能自己想办法解决。” “你觉得可能吗” “今天交泥模的时候，有人主动加了加固边。没人教他。”她看向人群，“他们在学着思考。” 段逸收回视线，落在锻炉之上。火焰仍在燃烧，炉壁开始泛红。 “那就从这炉火开始。”他说。 布伦希尔德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两人的影子被火光拉长，投在地上。 “你知道吗”她说，“在矮人王都，新炉点火那天，所有人都要喝一杯铁蜜酒。” “我们没有。” “下次让林语者试试酿造。”她笑了笑，“说不定比王都的还好喝。” 段逸也笑了。他抬起手，看了看指尖残留的炭灰。 火光跃动，照亮他的侧脸。 布伦希尔德忽然转头看他。 “你在矿场画的那个卡槽……”她顿了顿，“不只是为了省力吧” 段逸没有回答。 “你是想让他们记住，每一次改进，都有它的缘由。”她说，“不是命令，而是道理。” 段逸望着炉火，缓缓点头。 “这才是你真正想建的东西。”她的声音很轻，“不是工坊，是学堂。” 段逸依旧沉默。但他抬起手，指向炉膛深处。 那里，一团蓝白色的高温正悄然凝聚，无声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