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哥布林与幼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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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安娜还站在工坊门口，手里抓着那块洗过的布。雨开始下了，一开始是几滴，打在石板上，后来越下越大。她没有回帐篷，转身往育苗区走去。 那里本来只是个临时地方，放着几株从禁忌之森边上救回来的植物。其中有一棵精灵古树的幼苗，叶子发黄，根也很弱，几乎感觉不到生命。 她走到围栏边，看见三个工兵蹲在地上。他们背对着雨，身体围成一个圈，把小树苗护在中间。雨水顺着他们的耳朵流下来，皮肤都泡白了，可没人动。 角落里有个林语者，正用爪子把一堆腐叶盖在树苗根部。那些叶子是前几天烂掉的树枝和果子发酵来的，有点酸味，也有湿气。它做完后没走，坐在旁边，手指轻轻敲地，发出低低的声音。 另一个工兵靠在石头台子边，嘴里哼着一段调子。声音很轻，像矿工干活时提神的歌，重复来重复去。但每次他一唱，树苗的叶子就会轻轻抖一下，好像听懂了一样。 艾莉安娜冲进雨里，一把推开挡雨的那个工兵。那人晃了晃，退到一边，没说话也没反抗。她跪下来，伸手摸树根旁的腐叶，手指沾满了泥。 “你们……怎么敢这么做”她的声音发抖，“这是神圣仪式！你们凭什么学” 没人回答。 段逸从工坊走出来，披上斗篷。他站到她身后，看着那几个绿皮的身影。 “他们没学过你的祷告。”他说，“也不认识什么月神殿。” 艾莉安娜回头看他：“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们会用腐叶为什么有人要唱歌这些不是随便做的。” 段逸指着林语者说：“它发现腐叶能让土松一点，之前种宁神花试过。” 他又指那个唱歌的工兵：“有次树苗抖得厉害，它试着哼了几句，发现不抖了。后来就每次都这样。” “所以你就让他们这么干”她站起来，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你是想让他们当祭司吗” “我没下令。”段逸说，“他们只是做了自己觉得该做的事。” “你觉得该做的事”艾莉安娜冷笑，“一群没灵魂的东西，也能知道什么是对的” 段逸没急着反驳。他走过去，蹲下看树苗，发现根部多了一点新根。 “你说高等种族才懂尊重自然。”他说，“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只要看到生命快没了，就会想去救” 艾莉安娜愣住了。 “他们不知道你是精灵，也不知道这棵树能活千年。”段逸继续说，“他们只知道，这个小东西快死了，他们能做的就是遮雨、松土、哼个歌让它别怕。” 风吹过来，斗篷被吹得响。远处那个工兵还在哼，声音混在雨里，一直没停。 艾莉安娜又跪下来，双手捧起一片叶子。她闭眼，放出一点点魔力探进树苗。生命很弱，但比昨天强了，至少好了三成。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月神殿的日子。圣树枯萎那年，她和别的祭司轮流祈祷七天七夜，念经文，献露水和花瓣。可没人清理树根上的死皮和霉斑。他们都相信神会自己好起来，只要够虔诚就行。 而现在，三个被叫做“低等”的哥布林，用了最笨的办法，做了她从来没想过的事。 她睁开眼，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 “你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她问段逸，“你说他们没灵魂，可他们做的事，比我见过的任何祭司更像在保护生命。” 段逸沉默了一会儿。 “我没给他们灵魂。”他说，“我只给了他们机会——一个被人对待的机会。” 艾莉安娜低头看自己的手。法袍全湿了，袖子破了，靴子里都是水。她在神殿时，哪怕沾点灰都要换衣服。现在她跪在这儿，满身是泥，却觉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看向那个唱歌的工兵。它还在唱，声音哑，调不准，但它的眼睛一直盯着树苗，像是守着很重要的东西。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模仿，也不是按程序走。这是一种习惯，是从一次次干活、受伤、互相帮忙中慢慢学会的。他们不懂高贵，不懂血统，也不懂规矩。他们只知道，身边的生命不能轻易放手。 雨变小了。 段逸站起身，走到围栏外，拿起墙边的石灰袋。他打开袋子，抓一把粉，撒在育苗区边上。 地上出现一道新的白线。 “这里以后也是禁区。”他说，“不是因为危险，是因为需要安静。” 艾莉安娜没动。 “如果你想进来，”他顿了顿，“可以走正门。我可以带你看看他们是怎么照顾这些植物的。” 她抬头看他。 他脸上没有得意，也没有非要她说服的样子。他就站在那儿，很简单。 她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远处，哼唱声停了一下。那个工兵看了看同伴，又看了看树苗，然后重新开口，声音更低，更稳。 树苗的叶子轻轻晃了晃。 段逸把空袋子放在一旁，脱下斗篷挂在石柱上晾着。他走到另一边，检查排水沟通不通。水顺着新开的沟往外流，没积在树根上。 他弯腰捡起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放进旁边的堆肥箱。 艾莉安娜还跪着，双手插在泥土里，感受着那股微弱却真实的生命热度。 她终于明白，真正的自然之道，不在高塔上，也不在经文里。 它在这里，在这些粗糙的手掌下，在这些跑调的歌声里，在一场没人指挥的守护中。 段逸走回来，站在她旁边。 “它会活下来。”他说。 她没抬头，轻轻点了点头。 雨停了。云裂开一条缝，阳光照进来，落在树苗顶上的一滴水上，闪出一点光。 段逸伸出手，好像想去碰那滴水珠。 水珠滑落，掉进泥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