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木屋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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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的宁静,像一层薄薄的、温暖的油脂,短暂地覆盖在我们千疮百孔的身心上,却无法渗透进那早已被恐惧和绝望浸透的骨髓深处。一碗滚烫的、稀薄却散发着纯粹米香的粥水下肚,那真实的暖意从喉咙一路熨帖到冰冷的胃囊,带来一阵近乎晕眩的虚脱感。我瘫坐在粗糙但干燥的草垫上,背靠着冰冷的木墙,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是长时间极度紧张和体力透支后的生理反应,根本无法控制。手指因为长时间紧握和用力,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弯曲,捧着空碗的指尖还在无意识地轻颤。阳光从木窗的缝隙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几道清晰的光柱,光柱中飞舞的微尘,像一个个跳跃的金色精灵,提醒着我,我们真的回到了有光的地面世界。但这种“真实感”却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和眩晕,仿佛刚从一场漫长而恐怖的梦魇中惊醒,四肢百骸还残留着溺水的冰冷和窒息感。 韩婶被安顿在屋内唯一那张铺着干净(相对而言)粗布的木板床上,依旧昏迷不醒。老嬷嬷(后来知道大家都叫她福婶)正用温热的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她苍白枯槁的脸颊和脖颈,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瓷器。钟伯坐在床边的木墩上,闭目凝神,枯瘦的手指始终搭在韩婶的腕脉上,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那凝重的神色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沉。狗娃在我身边的草垫上蜷缩着睡熟了,小脸脏兮兮的,还挂着泪痕,但呼吸均匀,偶尔咂咂嘴,似乎梦到了什么。这短暂的、脆弱的安宁,像暴风雨眼中短暂的风平浪静,反而更让人心悬在半空,不知道下一刻袭来的会是更猛烈的风暴,还是彻底的毁灭。 老奎和那两个接应的汉子(年长的叫根生,年轻些的叫水生)在屋外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又像怕被山林里的什么东西听去。我竖起耳朵,隐约能听到“码头……查得严……”、“曹府……闭门不出……但暗桩活跃……”、“林老大说……还需忍耐……”等只言片语,每一个词都像小锤子,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外面的世界,危机并未解除,我们只是暂时躲进了这个更隐蔽的囚笼。 “吱呀”一声,木屋那扇简陋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打满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蓝花布衫、梳着一条乌黑大辫子的姑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走了进来。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量未足,但手脚利落,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山涧的清泉,带着山野姑娘特有的纯真和韧劲。看到屋里这么多人,她似乎吓了一跳,脚步顿在门口,眼神有些怯生生地扫过我们这些陌生的、狼狈不堪的“客人”,最后落在福婶身上。 “阿芷,快进来,把热水放这儿。”福婶朝她招招手,语气温和。 叫阿芷的姑娘“哎”了一声,低着头,快步将木盆放在床边的矮凳上,热水蒸腾起白色的雾气,带着一股草药的清苦味。她放好盆,又偷偷抬起眼皮,好奇地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褴褛的衣衫和满是污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受惊似的垂下头,手指绞着衣角,站在福婶身边。 “这是阿芷,我外孙女,在附近采药,顺道过来帮忙。”福婶一边拧着热毛巾,一边对我们解释,语气自然,仿佛我们只是来走亲戚的普通客人,而不是被追捕的亡命之徒。这种刻意的“平常心”,反而更让人感到一种心酸的沉重。 阿芷的出现,像一缕清新的山风,给这间被死亡和恐惧笼罩的木屋带来了一丝鲜活的生活气息。她开始默默地帮忙,动作轻巧地添柴烧水,整理屋角散落的干草药,偶尔和福婶低声交流几句采药晒药的事情,声音清脆,像山雀的鸣叫。她的存在,无声地提醒着我们,山外还有正常的生活,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日子,而那一切,对我们来说,却已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我靠着墙壁,疲惫如潮水般阵阵袭来,眼皮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一种高度警惕后的亢奋和无法卸下的忧虑支撑着,无法真正入睡。每一次屋外传来不同寻常的鸟叫,或是风吹动木门的轻微响动,都会让我瞬间惊醒,心脏狂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虽然那里只有一根磨尖的木棍),直到确认无事,才敢缓缓放松,但那份惊悸却久久不散。这种草木皆兵的状态,比身体上的疲惫更消耗人。 福婶和钟伯一起,小心地给韩婶喂下了一碗浓黑的、气味更加刺鼻的汤药。韩婶吞咽得依然很困难,大部分药汁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福婶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擦拭。喂完药,钟伯又取出银针,在韩婶的额头、胸口和手腕处扎了几针,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银针细如牛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每一针落下,韩婶的身体都会极其轻微地抽搐一下,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她的呼吸,在针扎之后,似乎真的又平稳了一点点。这微小的变化,像在无尽黑暗的深渊里,又看到了一颗极其遥远的、微弱的星辰。 阿芷安静地坐在灶膛前的小凳上,借着灶火的光,拿着一把小铡刀,仔细地切着一些晒干的草药根茎,侧影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专注而柔美。她偶尔会抬头看看床上的韩婶,又看看蜷缩在我身边熟睡的狗娃,大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和不解。这个山野姑娘,大概无法想象我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傍晚时分,根生和水生从外面回来,带回来一些新采的野菜和两只处理好的山鸡。他们身上带着林间的湿气和寒气,脸色凝重。老奎和他们走到屋外更远的地方,低声商议了许久。我透过门缝,看到老奎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 晚饭是福婶和阿芷用带来的米和山鸡熬的一锅浓稠的菜肉粥,香气扑鼻。对于久未沾荤腥的我们来说,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美味。福婶先盛了满满一碗熬得烂烂的肉粥,小心地吹凉,试图喂给韩婶。也许是食物的香气刺激,也许是药力终于起了一点作用,韩婶在无意识中,竟然吞咽了几小口肉粥!虽然很快又陷入昏沉,但这小小的进步,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我抱着狗娃,自己也喝了两大碗热粥,滚烫的粥水下肚,驱散了积攒多日的寒意,身上终于有了一丝暖意。狗娃也醒了过来,吃了小半碗粥糊,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跳动的灶火和忙碌的阿芷。 然而,这片刻的温暖和安宁,却无法驱散我心底越来越浓的不安。老奎他们凝重的神色,根生他们带回来的有限信息,都指向一个事实:我们并未真正安全,只是换了一个更隐蔽的牢笼。那个神秘的“林老大”在哪里冯经历处境如何何先生的冤情有进展吗我们还要在这里躲藏多久下一个危机,何时会到来 夜晚降临,山风变大,吹得木屋吱呀作响。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小屋。韩婶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一些。狗娃在我怀里重新睡去。福婶和阿芷在收拾碗筷,老奎和根生他们轮流在屋外守夜。钟伯靠墙坐着,闭目养神,仿佛一尊入定的老僧。 我躺在草垫上,却毫无睡意。木屋的温暖和食物的饱足,让我暂时活了过来,但那种被追逐、被监视、命运悬于他人之手的巨大恐惧和无力感,却像这屋外的夜色一样,浓重得化不开。我们像惊弓之鸟,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枝头,但脚下的森林里,猎手从未离开。 希望,像这风中摇曳的灯焰,明明灭灭,不知能坚持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