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观测报告与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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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压力，如同雷狱星上空永不消散的能量湍流，带着令人窒息的实质感，沉沉地笼罩在整片高地之上。陈远不再进行那些带有教学和探索性质的符号刻画与语言学习，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如同被无形之力收束、聚焦，投入到了应对迫在眉睫的危机之中。他的奔跑节奏变得更加急促，步伐更加沉重有力，每一次踏足地面，都仿佛在向地底深处灌注着更多的能量。他不再仅仅是在维持屏障，更像是在以一种近乎燃烧本源的方式，强行调整、加固着高地乃至与全球屏蔽场连接的能量回路，使其能量频率变得更加晦涩、内敛，同时却又在内部蕴含着更加凌厉的防御与反击态势。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也从之前的相对平和，变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充满了内敛到极致的危险感，像一张在寂静中缓缓拉至满月、弓弦发出不堪重负呻吟的战弓，随时准备将毁灭性的力量，射向任何敢于来自星空的侵犯者。 澹台凤舞同样在争分夺秒地行动着，大脑如同超频运行的处理器，高速权衡着每一个决策的利弊。她首先利用那部刚刚修复了部分功能、信号依旧时断时续的长距离通讯器，竭尽全力地向轨道上的“凤舞”号发送了新的、至关重要的指令： 【莉娜，收到指令后立即执行。回复第七星域司令部质询：我部在rx-734星系确有重大发现，初步判定为某前文明遗留的重要遗迹核心区域，该区域存在极其强大且高度不稳定的原生能量场，经初步分析，高度疑似为该文明遗留的自动化防御系统仍在运行。‘凤舞’号目前正处于谨慎评估与外围观测阶段，任何未经充分准备的强行介入或刺激行为，均极有可能触发该防御系统激烈反应，导致能量场连锁失控，引发波及范围难以预估的灾难性后果。基于最高安全准则，强烈建议司令部暂缓派遣快速反应舰队，待我部完成初步风险评估、找到安全接触方案后再行定夺。另，该星域能量干扰强度远超预期，持续恶化，稳定通讯窗口极其稀少且短暂，后续详细报告可能严重延迟。你部务必设法稳住即将抵达的监督员，强调风险，争取更多评估时间。此为我，澹台凤舞，作为现场最高指挥官的正式判断与请求。——澹台凤舞】 这是一招精心构思的缓兵之计。将陈远的存在和那笼罩星球的屏蔽场，巧妙地包装成“前文明自动化防御系统”，既合理解释了那异常且强大的能量波动来源，又着重强调了其不可预测的危险性和强行干预可能带来的毁灭性连锁反应。她希望能用“可能引发不可控灾难”这个任何指挥官都不得不慎重考虑的大帽子，暂时压住司令部那急于掌控和干预的冲动，为她自己和陈远，争取到哪怕多一分、多一秒的宝贵时间。同时，反复强调通讯的极端困难，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来自轨道和后方无休止的质询与干扰，让她能专注于应对眼前的危局。 发送完这条承载着巨大希望与风险的信息后，澹台凤舞没有丝毫停歇，立刻开始更加系统、更加缜密地整理这些天来，她对陈远和雷狱星环境的所有观测记录与分析。她知道，这些凝结了她心血的第一手资料，未来将不仅仅是科学报告，更可能成为她与联邦庞大官僚体系周旋、甚至试图扭转其对陈远固有看法的关键证据与武器。 她调动起所有的专业素养，在便携终端的加密文档中，事无巨细地记录下陈远所展现出的惊人个体力量（包括但不限于能量操控、超强自愈、肉体强度），他与雷狱星狂暴能量场之间那种近乎共生的奇妙关系，以及基于医疗扫描结果（她谨慎地隐去了具体的、可能引发过度解读的身体结构图像，只进行概括性的、指向性的描述）推断出的、他那明显经过高度改造和优化的身体本质。她特别着重地、用加粗字体标注并详细描述了陈远所表现出的高度智慧、极强学习能力、以及最重要的——主动沟通的意愿和非攻击性的本质，强调他的所有防御和反击行为，都是基于明确的“守护使命”而采取的、有明确触发条件的防御性反应，绝非盲目的破坏与杀戮。 同时，她也客观记录了自己对雷狱星这片看似贫瘠死寂、实则孕育着“影噬兽”这种奇特能量生命体的特殊生态的观察，对那笼罩全球、强度超乎想象的能量屏蔽场的初步分析与推测，以及陈远在沟通中主动透露出的、关于他所守护的“火种”与某种“基因计划”密切相关的关键信息。 然而，就在她沉浸于梳理这些庞杂而珍贵的数据，试图从中提炼出最具说服力的逻辑链条时，一个之前因为忙于建立沟通和应对生存危机而被暂时忽略的、细微却至关重要的疑点，如同黑暗中悄然浮现的幽灵，逐渐清晰地浮上了她的心头，并且随着思考的深入，变得越来越无法忽视。 陈远的记忆无疑是严重破碎、充满空缺的，但在他那些能够清晰回忆和表达的片段中，他对于“大净化”这场改变了人类命运的事件的根本认知和定性，似乎……与联邦官方教科书和公开史料中的记载，存在着某种根本性的、难以调和的出入！ 联邦的历史记载，始终将“大净化”描述为一场“必要的、旨在清除文明发展过程中产生的歧路、不稳定因素和潜在威胁的内部整顿与净化行动”，虽然承认其过程充满了牺牲与惨烈，但整体基调是肯定其“净化”效果，认为它为后来联邦的统一、稳定和科技飞跃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是壮士断腕般的必要之举。 而在陈远的记忆碎片和极其有限的表述中，“大净化”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不容置疑的“错误”，是“力量追求失控”导致的巨大灾难，是导致旧地球美好家园毁灭、他自身流落至此、背负起沉重守护使命的直接原因！ 这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对立的叙述，哪一个，才更接近那被时光尘埃掩埋的历史真相 陈远作为那场事件的亲历者，甚至是深度卷入者（基于他“成功实验体”的身份），他的记忆虽然破碎，但那种刻入灵魂深处的痛苦、那种对“大净化”理念本身的彻底否定与憎恶，真实得令人心悸，完全不似作伪。而联邦官方的历史叙述，在宏大叙事的背后，是否存在着出于政治需要而进行的系统性美化、甚至是有目的的篡改 这个骤然浮现的疑点，让澹台凤舞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握着终端的手指都微微有些发凉。如果……如果陈远记忆中的“大净化”版本，才是更接近历史真实的、更加血腥和残酷的版本，那么，现今联邦所构建的整个立国之基、其统治合法性的重要来源之一，就存在着一个巨大而可怕的谎言！而陈远所守护的、可能代表着与联邦主流科技树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进化道路和文明可能性的“火种”，对于现今的联邦统治阶层而言，恐怕就不仅仅是一件“极具研究价值的前文明遗物”那么简单了，更可能是一种……对其意识形态、历史叙事乃至存在合法性的根本性挑战与威胁！ 这就能解释，为何星域司令部在仅仅接到初步的、未经完全证实的异常报告后，就表现得如此急切，甚至有些反应过度，直接派出了带有明显武力背景的快速反应舰队和“监督员”！他们那高度敏感的政治神经，所警惕的，或许并不仅仅是陈远个体所拥有的、那超出常规的力量本身，更是他这个人，以及他所守护的秘密，可能代表着的、与联邦正统历史叙事相悖的……那个被掩埋的“真相”！ 这个惊人的发现，如同在原本就错综复杂的棋局上，又投入了一颗足以颠覆全局的重磅炸弹，让整个局势瞬间变得更加波谲云诡、凶险万分！ 她再也无法安坐，猛地站起身，目光投向正在高地中心区域，全神贯注地引导着能量、加固着某种无形壁垒的陈远。她决定，必须立刻、直接地，向他试探性地询问这个关乎历史真相与双方根本立场的核心问题。 她快步走到陈远能量引导路径的边缘，在一个既不会打扰他施为、又能让他清晰听到声音的距离站定。 “陈远，”她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在风暴的余音中显得异常清晰，成功地让他将一部分注意力从能量操控中转移了过来，那双深邃而此刻充满了凝重之色的眼眸，带着询问看向她。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问出了那个沉重的问题：“‘大净化’……为什么，你认为是……错误” 陈远停下了手中引导能量的动作，周身那澎湃的能量流稍稍平复。他缓缓地转过身，正面朝向澹台凤舞。提到“大净化”这三个字，他的眼神中依旧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如同旧伤崩裂般的剧烈痛苦，但相比之前那种几乎要被记忆吞噬的混乱，此刻他的眼神中，更多了一份经过梳理和沉淀后的、清晰的认知与坚定的否定。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灵魂的废墟中，艰难地搜寻着能够准确表达那巨大创伤与深刻批判的词汇。然后，他用依旧生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回答： “力量……追求……失控。” 他先给出了最根本的原因，同时双手做了一个从凝聚到猛然爆炸开来的手势，形象地表达了失控的毁灭性。 “他们……” 他指了指天空，意指那些发动“大净化”的势力，“……想要……完美人类。剔除……‘瑕疵’。” 说到“瑕疵”这个词时，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极致的嘲讽与悲愤。 然后，他猛地将问题抛回，用手指，先用力地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然后又重重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澹台凤舞，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 “但……什么是瑕疵不同……就是瑕疵弱小……就是瑕疵” 这简短而凌厉的反问，如同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瞬间剖开了那场所谓“净化”行动背后，可能隐藏着的、极端而残酷的逻辑核心——那是一种对“非标准化”、“非强大”存在的绝对排斥与无情清除！ 他的话语虽然简单，词汇有限，却精准无比地直指了那场灾难最核心、最反人性的本质——那场灾难源于对某种极端化的“力量”和“纯净”概念的偏执追求，以及对一切被视为“不同”和“弱小”的存在的系统性、无情的剔除！ “很多……人……死了。” 陈远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深沉的颤抖，一些更加黑暗、更加具体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野兽，再次凶猛地涌现出来：冰冷刺骨的检测仪器在身上游走，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投来毫无感情的判定目光，曾经熟悉的面孔、同伴的哀嚎与绝望的呼喊在隔离舱中戛然而止，化作飞灰…… “不是……在战场。” 他艰难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是在……实验室。在……‘净化’名单上。” “我……” 他最终，用一种混合着无尽嘲讽、悲凉乃至一丝幸存者愧疚的语气，为自己那特殊的存在做出了定义，“……是‘成功’品。也是……逃亡者。” 澹台凤舞静静地听着他这断断续续、却字字泣血的叙述，看着他眼中那因触及最深层痛苦记忆而无法抑制流露出的绝望与愤怒，心中早已掀起了足以颠覆她过往所有认知的惊涛骇浪！陈远的话，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脑海中拼凑出了一幅与联邦官方历史叙述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实验室冰冷灯光、无情判定和同胞相残的、更加血腥、残酷和黑暗的“大净化”真实图景！ 这根本不仅仅是一场意识形态战争，更是一场基于某种极端优生学和绝对力量崇拜理念的、针对自身文明内部成员的、系统性的清洗与屠杀！而陈远，竟然是那场残酷清洗中，极少数的、符合他们扭曲标准的“成功”实验体，同时也是一个看清了其疯狂本质后、携带重要秘密毅然逃亡的……觉醒者与反抗者！ 她之前的猜测和推断，在这一刻，被陈远亲口的、充满痛苦的确认为彻底证实了。 这也意味着，陈远的存在本身，以及他所守护的、可能代表着另一种包容性进化道路的“火种”，对于建立在“大净化”合法性叙事之上的现今联邦高层而言，绝无可能以平等、开放、合作的态度来接纳。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是她最初希冀的科学研究与和平对话，而是……毫不留情的彻底封存、物理性的毁灭，或者是最严酷的管控——所有这一切，都只为了确保那个被精心粉饰和构建起来的“正统”历史叙事，不被这个活着的“证据”所颠覆和挑战。 观测报告中这个意外发现并最终被确认的关键历史疑点，让澹台凤舞彻底地、毫无动摇地明白，从这一刻起，她与陈远，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处境而暂时联合，更是真正意义上地站在了同一阵线，面对着共同的、源自历史深处的巨大阴影。她所要做的，不仅仅是为了保护陈远这一个饱经创伤的个体，更是为了守护一个可能被强权刻意掩埋的历史真相，以及由这“火种”所代表的、人类文明在岔路口可能存在的另一种更加包容、更具希望的未来可能性。 她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心中那个模糊的计划，开始迅速变得清晰、具体，并且……更加大胆，更加决绝。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和选择，都已经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