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最后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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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恩伯带着满腔的羞愤与挫败感,离开了那间阴冷的囚室。吴石那番掷地有声、宁死不屈的拒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扇在了他这位说客的脸上,更是对最高招揽意图的彻底蔑视。消息传回,蒋介石的震怒可想而知。最后一丝“政治解决”的幻想彻底破灭。“敬酒不吃吃罚酒!” 最高当局的耐心耗尽,杀意已决。 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特别军事法庭那短暂的“延期”迅速走到了尽头。审判长刘峙的倔强,在更高层面的直接干预下,显得如此无力。合议庭被强行要求重新评议,所谓的“程序”和“证据核实”被无限期搁置。最终,一份完全符合“从严从重”手谕的判决书,被迅速炮制出来。 死刑判决,以无可逆转的姿态,降临了。 判决下达的当天下午,保密局看守所的气氛陡然变得异常凝重肃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看守们的脚步变得更加急促,眼神中带着一种执行特殊任务的紧张与漠然。对于关押在最深处的要犯,管理骤然变得更加严厉,但也透出一种行刑前的特殊“关照”。 黄昏时分,一抹残阳如血,透过囚室高窗那狭窄的栅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几道细长而凄艳的光斑。吴石靠墙坐着,独眼微闭,仿佛在养神,又仿佛在沉思。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半昏半醒的状态。但某种超越肉体感知的直觉,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外界气氛的微妙变化。他心中一片清明:时候到了。 就在这时,囚室门外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响动。不是送饭,也不是提审。是钥匙插入锁孔,缓慢转动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庄重的意味。 铁门被轻轻推开,没有往常的粗暴。出现在门口的,不是凶神恶煞的特务,而是看守所的一名级别较高的管理员,身后还跟着一名女看守。管理员的表情复杂,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怜悯的缓和语气: “吴次长,您夫人……前来探视。时间有限,请长话短说。”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如同风中颤抖的叶子,出现在管理员身后。 是王碧奎。 她来了。穿着一身素色的、略显宽大的旗袍,外面罩着一件薄薄的毛衣,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眶红肿,显然已经哭了不知多久。她的双手紧紧攥着一个碎花布包裹的小包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当她看到囚室内那个日思夜想、却已几乎不敢相认的丈夫时,她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瘫软下去,幸亏旁边的女看守及时扶住了她。 “虞……虞薰……” 一声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呼唤,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泪水瞬间决堤。 吴石在那声呼唤响起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他猛地睁开那只独眼,目光穿越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捕捉到了门口那个熟悉而憔悴的身影。刹那间,他眼中那惯有的平静与坚毅,如同冰面碎裂,露出了底下深藏的、汹涌澎湃的情感巨浪——是震惊,是心痛,是无穷无尽的不舍与愧疚! 管理员和女看守对视一眼,默默地退到了门外走廊的远处,留下这最后的、残酷的私人空间。铁门虚掩着,这是一种默许的、最后的“人道”。 “碧奎……你……你怎么来了”吴石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虚弱和镣铐的限制,只是徒劳地晃动了一下身体。 王碧奎再也抑制不住,扑到吴石身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想要触摸丈夫的脸,却又怕碰疼他,最终只是死死抓住了他冰冷的手,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滴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滚烫。 “他们……他们让我来的……让我……来送送你……”王碧奎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撕扯下来。 一切都明白了。这最后一面的允许,本身就是最残忍的通知。 吴石闭上独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他反手用力握住妻子冰冷颤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生命中最后的热度传递给她。 “别哭……碧奎,别哭……”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看着我。” 王碧奎抬起泪眼,模糊的视线中,是丈夫那消瘦脱形、右眼蒙着纱布、却依旧努力对她微笑的脸。那笑容,疲惫、苍凉,却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安抚。 “能再见你一面……真好。”吴石轻声说,独眼深深地凝视着妻子,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对不起……碧奎,是我……连累了你,连累了孩子们……” “不!不要这么说!”王碧奎用力摇头,泪水飞溅,“虞薰,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我……是我们吴家的骄傲!”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坚定,尽管声音依旧哽咽。 吴石欣慰地笑了笑,那笑容却扯动了脸上的伤疤,让他微微蹙眉。他抬起另一只被铐住的手,艰难地、轻柔地拂去妻子脸上的泪水:“好……好……是我的好碧奎。听我说,时间不多了……” 他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我走之后……你要坚强!一定要……活下去!为了孩子们,也为了我……好好活下去!” 王碧奎心如刀绞,只能拼命点头。 “孩子们……还小,”吴石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歉疚与不舍,“永年、小梅……告诉他们,爸爸……爱他们。要他们……好好读书,正直做人……不要……不要被我的事影响……要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王碧奎承诺着,声音破碎。 吴石的目光,越过妻子的肩膀,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充满了担忧:“以后……日子会很难。苦了你啦……家里,还有母亲那边……都要靠你操持了。凡事……多忍耐,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他从贴身的、勉强还算干净的内衣口袋里,摸索了许久,掏出一块早已磨损不堪的、普通的怀表。表壳已经斑驳,链子也失去了光泽。这是他多年随身之物。 “这个……你留着。”他将怀表放入妻子手中,紧紧握住,“看到它,就像看到我……时间……会证明一切。” 这简单的举动,这朴素的遗物,寄托了他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 王碧奎紧紧攥着那块还带着丈夫体温的怀表,仿佛抓住了最后的依靠。 接着,是长久的、无言的凝视。千言万语,都融汇在这最后的凝望中。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有泪水无声地流淌,只有紧握的双手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不舍。 “虞薰……”王碧奎哽咽着,最终问出了那个最残忍、却不得不问的问题,“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吴石沉默了片刻,独眼中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澄澈的平静。他摇了摇头,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定: “我一生……无愧于国,无愧于民,无愧于心。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祖宗。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陪你……白头到老,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 他顿了顿,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亲……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但握着妻子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门外,传来了看守轻微的咳嗽声,提示时间已到。 王碧奎知道,诀别的时刻到了。她猛地俯下身,在丈夫那布满伤痕的额头上,印下了最后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吻。然后,她挣脱开丈夫的手,踉跄着站起身,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丈夫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永远烙印在灵魂最深处。 她没有再回头,因为她知道,一回头,就会崩溃,就会让丈夫走得不安。她挺直了脊梁,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一步一步,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囚室。 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囚室内,吴石依旧闭着眼,听着妻子远去的、最终消失的脚步声,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从他紧闭的独眼眼角,无声地滑落。 最后的温馨,在这冰冷的死囚牢中,绽放出凄美绝伦的人性光辉。这短暂的相聚,是酷刑,也是慰藉;是诀别,也是永恒的铭记。它洗刷了暴政的残酷,升华了爱情的坚贞,也为即将到来的终局,谱写了一曲荡气回肠的、充满人性尊严的序曲。下一步,当时辰到来,英雄将如何走向那最后的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