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谷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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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石的“静观其变”，是基于对局势的有限认知和潜伏者本能的谨慎所做出的战略选择。他如同一名经验丰富的棋手，在棋盘局势骤然恶化时，选择暂时按兵不动，加固防守，等待看清对手的真实意图和后续杀招，再图应对。然而，他并未意识到，他所面对的对手谷正文，不仅棋力高超，更拥有着他无法想象的、来自棋盘之外的信息优势——一个正在崩溃的对手（蔡孝乾）所吐露出的、不断增多的秘密。 在保密局那间充斥着无形硝烟的审讯室里，较量已进入白热化阶段。谷正文通过监听和审讯报告，清晰地察觉到蔡孝乾在“深度挖掘”下的表现：言语支吾，避重就轻，对一些关键问题（如直接上级、核心情报来源、与大陆总部的联络方式）百般推诿，试图用一些次要的、过时的、甚至可能虚假的信息来搪塞。蔡孝乾像一只被困在角落里的野兽，既恐惧猎人的屠刀，又拼命想守护巢穴中最珍贵的幼崽。 这种抵抗，在谷正文眼中，非但不是顽抗，反而是一种信号——蔡孝乾确实掌握着更核心、更致命的秘密，而且他内心仍在挣扎，尚未完全放弃抵抗。对于谷正文这样的猎手而言，猎物越是拼命守护的东西，价值就越大。 强攻，或许能迅速撬开嘴，但也可能适得其反，导致对方鱼死网破，或者胡言乱语，真伪难辨。谷正文要的不是一时的口供，而是彻底摧毁对方的意志，让其心甘情愿地、系统性地交出所有秘密。他深知，对付蔡孝乾这种级别的对手，需要的是极致的耐心和精准的心理操控。 于是，谷正文再次调整了策略。他不再追求连续的、高强度的高压审讯，而是采取了一种更具弹性和欺骗性的“疲劳消耗战”。 节奏控制，张弛有度：他下令对蔡孝乾的审讯采取不规律的间隔进行。有时连续审讯数小时，用密集的问题和证据轰击其神经；有时又故意冷落他一两天，让他在孤独的牢房中，独自面对恐惧和未知的煎熬，放大其内心的不安和猜疑。 策略多变，软硬兼施：他指派不同的审讯官轮番上阵，扮演不同的角色。有的审讯官声色俱厉，不断强调抵抗的下场就是死亡，出示新的“同伙已招供”的“证据”（可能是伪造的），制造孤立感和绝望感；有的审讯官则相对“温和”，以“替其着想”的口吻，分析“合作”的“好处”，甚至偶尔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改善”（如一顿稍好的饭菜），让其产生一丝虚幻的“希望”和依赖感。 重点突破，反复拷问：对于蔡孝乾极力回避的核心问题，如“高层情报来源”，谷正文指示审讯官不要一次性逼问到底，而是采取“蚕食”策略。每次审讯都反复提及，从不同角度提问，抓住其供词中的前后矛盾或模糊之处，穷追猛打，不断消耗其编造谎言和维持心理防线的精力。 信息隔离与心理暗示：严格控制蔡孝乾与外界的任何信息接触，却有意无意地“泄露”一些真假难辨的消息，如“你的下线某某已全部招供，指认你是主谋”、“外界盛传你已叛变，你的组织正在准备清理门户”等，加剧其被抛弃、被怀疑的恐惧感。 这套组合拳的目的，不在于立即取得突破，而在于持续地、全方位地消耗蔡孝乾的精神和意志。让他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焦虑、恐惧和希望交织的复杂情绪中，得不到片刻安宁。如同用文火慢炖，一点点熬干他的抵抗之力，让他的心理防线在持续的疲惫和绝望中，从内部彻底瓦解。 谷正文有足够的耐心。他知道，时间站在他这一边。每过去一天，蔡孝乾的意志就会薄弱一分，而保密局在外围的清洗和调查就会更进一步，可能发现新的线索，形成更大的压力。他就像一只织好了网的蜘蛛，静静地潜伏在网中央，感受着猎物在网上的每一次挣扎，等待它精疲力尽、彻底放弃抵抗的那一刻。 这场在审讯室内进行的、无声的意志消耗战，其残酷程度，丝毫不亚于真刀真枪的搏杀。而这场较量的结果，将直接决定许多人，包括远在寓所中“静观其变”的吴石和聂曦的命运。 几天过去了。寓所内，我们依旧维持着极致的静默和“日常”的假象。但通过极其有限的渠道，我们感受到外面的风声似乎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大规模的抓捕行动似乎暂时放缓了，但一种更深的、更令人不安的沉寂笼罩下来，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片刻的、压低一切的宁静。 “老师，”我将在外观察到的情况汇报，“保密局近两日的公开活动似乎有所减少，但……感觉更压抑了。有种……他们在酝酿什么更大动作的感觉。” 老师吴石站在窗前，眉头紧锁。这种“沉寂”，比他预想的要长，也更为诡异。这不符合谷正文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师沉吟道，“谷正文……可能在憋大招。他要么是遇到了瓶颈，要么……就是在等待更关键的东西。蔡孝乾那边……恐怕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老师的直觉是敏锐的。他感受到了那来自审讯室深处的、决定命运走向的角力。然而，他依然判断，这股压力暂时还集中在蔡孝乾系统内部。他决定，继续“静观其变”，但将警惕级别提升至最高。 “聂曦，通知下去，启动‘蛰伏’预案的最高等级。所有非必要接触，全部切断。我们要像冬眠一样，彻底静下来。”老师的语气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是！” 我们如同潜入最深海底的潜艇，关闭了所有主动声纳，依靠最灵敏的被动监听，感知着上方水层传来的、模糊而危险的震动。谷正文的耐心，正在将蔡孝乾推向最终的崩溃点。而蔡孝乾还能撑多久当他最终崩溃时，吐出的秘密，会将灾难引向何方这一切，都系于那间审讯室内，一场关于意志与时间的残酷赌博。下一步，将是决定性的摊牌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