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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山间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带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 杨帆站在道观后院那棵老松树下，身上穿着陈雪为他准备的宽松练功服。这衣服穿在他如今瘦削的身体上，显得有些空荡。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寻找以往那种一呼一吸间引动内息的熟悉感，但回应他的，只有胸腔的微微起伏和肺部那微不足道的充盈感。 空荡，依旧是令人窒息的空荡。 他摒弃杂念，开始尝试进行最基础的体能训练。不是那些玄妙的道家导引术，而是最简单的、连普通人健身都会做的动作——深蹲。 他回忆着人体发力的要领，缓缓屈膝，试图下蹲。 然而，就在身体重心开始下沉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虚弱感和失控感猛地袭来！双腿的肌肉仿佛不是他自己的，绵软无力，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膝盖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是破碎的经脉无法承受压力发出的警告。一阵剧烈的眩晕感冲上头顶，眼前瞬间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砰！” 他甚至没能完成四分之一的标准深蹲，就控制不住地向前踉跄一步，单手猛地撑在粗糙的松树树干上，才勉强没有栽倒在地。 汗水，几乎是瞬间就从额头、鬓角涌了出来，不是热汗，而是冰冷的虚汗。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烧火燎的感觉，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杀，而不是一个简单的下蹲动作。 原来……失去内力后，他的身体竟然虚弱到了这种地步。 连一个最基础的、孩童都能轻易完成的动作，对他而言都如同攀登天堑。 这种从云端跌落，甚至连凡人之躯都不如的巨大落差，像一盆冰水，浇得他透心凉。以往，他飞檐走壁，运转内力可开碑裂石（虽然很少这么做），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败给一个“深蹲” 一丝苦涩，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 但他没有允许自己沉浸在这种情绪中太久。 撑在树干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闭上眼，调整着混乱的呼吸，等待着那阵眩晕和无力感过去。 片刻后，他重新站直身体，尽管双腿还在微微颤抖。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百次！ 他不再追求动作的标准和幅度，而是将目标降到最低——只要能动，只要还能站起来。 他换了一个更简单的动作——原地高抬腿。 他努力抬起一条腿，仅仅抬到与膝盖平行的高度，就已经感觉大腿肌肉酸痛难忍，支撑腿更是颤抖得厉害。他咬着牙，缓慢地放下，再抬起另一条腿。动作笨拙、缓慢，毫无美感可言，就像一个中风患者在进行的康复训练。 十个……二十个…… 每完成一个，都像是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汗水很快浸湿了单薄的练功服，贴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不健康的潮红，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但他没有停下。 脑海中，不再去想那空荡的丹田，不再去感应那破碎的经脉。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控制这具不听话的肉身上。感受着肌肉纤维被强行调动起来的酸胀，感受着骨骼承受重量时发出的，感受着心脏为了供应这微不足道的运动而疯狂搏动。 这是一种最原始，也是最直接的锤炼。 不是锤炼气，而是锤炼这具承载着“我”的皮囊，锤炼那操控皮囊的意志。 陈雪端着早餐来到后院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那个曾经在她眼中如同神仙中人、挥手间驱邪破煞的杨师傅，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艰难、甚至有些狼狈的姿态，在原地做着笨拙的抬腿动作。他的脸上布满汗水和痛苦之色，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唯独那双眼睛，虽然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固执的火焰。 她的心猛地一揪，鼻子发酸，差点就要冲上去阻止他。 但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杨帆眼神里的东西。那不是自暴自弃，不是绝望的挣扎，而是一种……不服输，不认命！是一种哪怕身处深渊，也要用指甲抠着岩壁向上爬的决绝！ 她默默地将早餐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攥紧了拳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佩与心疼。 杨帆知道陈雪来了，但他没有分心。 他的世界，此刻只剩下抬起，放下，再抬起，再放下……这个简单到枯燥，却又艰难到极致的循环。 五十个……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全凭一股意念在支撑。 六十个……肺部像是要炸开，双腿如同灌满了铅。 七十个……眼前再次发黑，耳畔只剩下自己如雷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噗通！” 最终，在做到第七十三个的时候，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些许尘土。 他仰面躺倒，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头顶被松枝分割成碎片的天空，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抗议的哀鸣。 但是…… 在那极致的疲惫和痛苦深处，一种奇异的感觉悄然滋生。 那是一种……“存在”的感觉。 以往拥有内力时，他更多感受到的是“气”的流动，“神”的运转，肉身反而像是承载这一切的器具，虽然重要，但并非核心。而现在，失去了所有超凡的力量，这具疲惫、酸痛、沉重无比的肉身，反而前所未有地清晰和真实起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尽管是因为过度劳累），能感觉到汗水划过皮肤带来的冰凉，能感觉到肌肉过度使用后那火辣辣的灼痛…… 这具身体，是他的牢笼，但或许……也是他新的起点 《道德经》有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以往他理解为要超脱肉身的束缚。但此刻，他有了另一层感悟：正因为“有身”，才有了感知世界、存在于世的基点。无法超脱，便先接纳。接纳这具残破之躯，接纳这极致的弱小，然后……从这最卑微的起点，重新开始。 陈雪快步走过来，递上温水和毛巾，眼中含着泪光，却努力笑着：“杨师傅，您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杨帆在她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他接过水杯，手还在微微颤抖。他喝了一口水，感受着甘冽的液体滋润干渴的喉咙，然后看向陈雪，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我没事。”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平静，“明天，继续。” 肉体凡胎，亦有极限。但他要看看，这具身体的极限，到底在哪里。他的意志，又能将这副残破的躯壳，锤炼到何种地步。 这条另类的修行之路，注定布满荆棘与痛苦，但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