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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传来的异样触感,如同一根冰冷的毫针,瞬间刺破了沈流苏因大胜而略有松弛的心防。 那并非纸张本身的厚度,而是一种被精心压合过的、近乎无痕的夹层。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一页抽出,对着烛火侧看,纸面上光影流转,并无异常。 但沈流苏的鼻子,比最精密的仪器更值得信赖。 她闭上眼,将纸张凑近鼻端,摒弃了墨香与纸浆的本味,神思沉入最细微的气息之海。 有了! 一缕极淡、极甜腻,却又带着一丝腐败后尘土气息的味道,像一条潜伏在深海的毒蛇,悄然探出了信子。 是它。 “迷情蕊”的衍生物。 这味道她永世难忘! 十年前,沈家正是被污蔑用此物制成“惑心香”,毒害皇嗣,才招致满门抄斩。 此物早已被列为禁中之禁,连名字都成了忌讳。 如今,它竟改头换面,混在一份北境送来的毒香样本记录中,如一个来自地狱的幽灵,对她发出了无声的嘲笑。 这张纸,根本不是副本,而是原件! 有人在誊抄卷宗时,故意将这张关键的记录换了进来!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沈流苏的脊背升起。 这不再是靖北王那般粗暴直接的投毒,而是一种更阴险、更毒辣的反向渗透。 敌人正在利用她建立的香政体系,将毒素伪装成“合格”的香品,润物无声地散播出去! 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瘟疫。 一场旨在麻痹大晏中枢神经的,精神瘟疫。 “来人!”沈流苏的声音冰冷如铁。 一名心腹女官立刻推门而入。“香主有何吩咐” “立刻传我的令,调取京城近三个月内,所有驿站、贡院考场、六部官署以及文华殿、武英殿的香尘备案!”沈流苏的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我要每一份记录,精确到焚香的时辰、品类和消耗量!” 女官心中一惊,如此浩大的数据调取,无异于将京城官场翻个底朝天。 但她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一夜之间,香衡院灯火通明。 数百份香尘记录如雪片般汇集到沈流苏的案头。 她一夜未眠,亲自带着十余名最得力的“香娘子”,用微缩版的“香痕筛”对所有样本进行二次筛查。 天色微明时,结果出来了。 在调取的一百三十七份香尘样本中,有十七处,检测出了与那张纸上相同的“迷情蕊”衍生物! 这些地点,无一例外,全是朝廷中枢要地! 虽然每一处的剂量都微乎其微,远低于香衡院设定的警戒线,但它们出现的频率却稳定得令人发指——每日两次,一次在清晨官员上值时,一次在午后精神最困倦时。 这是典型的蚁噬梁柱,温水煮蛙!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足以让最精明强干的官员,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思维迟钝、意志消沉、疑神疑鬼。 敌人,正在用她的刀,杀她的人。 沈流苏的眼中燃起两簇幽冷的火焰。 她不能打草惊蛇。 一旦公开宣布这些“合格”香品有毒,等于自毁长城,整个香政新法将威信扫地,沦为天下笑柄。 她必须在敌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这根深埋于体系内的毒刺连根拔起! “冯承恩。”沈流苏唤道。 阴影中,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悄然出现。“属下在。” “我需要你对‘香痕筛’进行改造,”沈流苏递给他一张图纸,上面绘制着匪夷所思的构造,“我不要它再分析死物,我要它追踪活物。我要三台‘活风追踪器’,能捕捉并锁定空气中特定气息的分子轨迹,并根据风向、气流,反向模拟出它的扩散路径。” 冯承恩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眼中便闪过一丝骇然。 这已经不是调香的范畴,这近乎于……道法! 但他没有问一个字,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三日之内,必不辱命。” 三日后,三台外观如同精美风车的“活风追踪器”被秘密送入香衡院。 它们被安置在皇城内的三个至高点,叶片上涂抹着能与“迷情蕊”分子产生共鸣的特殊浸液,缓缓转动,如三只无声的猎犬,嗅探着整座紫禁城的呼吸。 又过了两日,结果出来了。 所有的线索,都如同百川归海,最终指向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地方——礼部下属的“典仪司香料库”。 此地专供朝会、祭天、社稷大典等国家最高规仪的香品,地位清贵,远离权力中心,历来由一些出身高贵却无心政事的世家子弟掌管,如同一潭被遗忘的死水。 谁能想到,最致命的毒,竟藏在最神圣的地方! 沈流苏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写了一封奏折,以春社大典在即为由,奏请萧玦允许她对所有祭祀用香进行“合规复验”。 她的理由冠冕堂皇:“新法初行,为示天下以信,祭天之物,必为万世表率,当为天下第一净品,以显我大晏对天地神明之敬畏。” 御书房内,萧玦看着奏折,久久不语。 他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典仪司的香,用了三百年,从未出过差错。你一动,动的不是香,是礼制,是人心。你查的是香,别人看的,是权。” “臣明白。”沈流苏平静地回视着他,“正因如此,才更要查。若连敬畏天地的香里都藏着龌龊,那人心,又还剩下几分干净” 萧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缓缓颔首:“准。但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别让这把火,烧到你自己身上。” 验香之日,设在太庙之前的广场上。 礼部尚书、大理寺卿、宗正寺卿及一众朝中重臣悉数到场。 气氛庄严肃穆,却又暗流涌动。 典仪司的官员们将十只巨大的封漆陶坛抬上,里面装着的,正是春社大典要用的“太和净心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流苏身上,看她要如何“复验”。 然而,沈流苏并未带来任何精密的仪器。 她只是挥了挥手,冯承恩便捧上一个玉盒。 盒中,是十片薄如蝉翼、翠绿欲滴的苔藓。 “此乃‘识毒苔’,”沈流苏的声音清越,响彻广场,“由百草苑费时三年,以数十种解毒灵草的汁液培育而成,对世间一切能扰乱心神的毒素都极为敏感。它不会说谎。” 说罢,她亲手将十片“识毒苔”一一贴在十只陶坛的坛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广场上静得落针可闻。 起初,苔藓并无变化。 礼部尚书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但就在一炷香即将燃尽的瞬间,异变陡生! 十片苔藓中,竟有三片,其鲜亮的翠绿色迅速褪去,转而浮现出一片片令人心悸的暗紫色斑点! “扰魂粉!”沈流苏一字一顿,声如寒冰,“此物无色无味,混于香中,初闻能提神醒脑,但闻之上瘾后,不出三月,便会使人多疑、焦虑、暴躁易怒,状若癫狂!” 满场死寂! 礼部尚书的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观的几位老臣,脸色更是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沈流苏当场下令:“冯承恩,封存此三坛毒香,请大理寺、工部共同复核!”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雷霆震怒,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时,萧玦的旨意却出人意料地温和——“春社大典在即,此事暂且搁置,待社祭过后再议。典仪司上下,禁足自省。” 旨意一下,众人哗然。 但沈流苏却明白了萧玦的用意。 这是一张尚未完全收拢的网,皇帝要的,不是一条鱼,而是满池的鱼。 他要等,等那些惊慌失措的鱼,自己撞上门来。 当夜,一道黑影潜入香衡院密室。 “香主,追踪器已按您的吩咐,伪装成通风井的承重构件,成功安入典仪司香库的东墙主风道。”冯承恩低声道,“每日更换的吸附纸带,也会伪装成修缮废料带出。” 沈流苏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猎手般的精光:“很好。现在,我们只需要安静地等待。” 三日后的子夜,第三份吸附纸带被送到了沈流苏面前。 在特制的药水浸泡下,纸上缓缓浮现出一组极有规律的波纹曲线。 这曲线清晰地记录着:每逢子时三刻,库内东墙附近的气流都会出现一次短暂而剧烈的扰动,证明那里有一处暗格被开启。 有人,正在借着夜色,潜入库中,更换或添加着什么。 陷阱,已成。猎物,即将入瓮。 沈流苏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她正要提笔,将最新的发现记录下来,一名女官却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呈上一份来自江南的密报。 “香主,江南传来消息。以三大香坊为首的七十二家香号,联名推举成立‘香业共盟’,欲效仿朝廷,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出任首任民间香监,以‘协理’全国香政。” 沈流苏的目光在那“协理”二字上停顿了片刻,眼神微凝。 女官继续道:“名单虽未公布,但据我们的人探得的风声,矛头……似乎指向了前御香局的老宗正,那位曾上万言书,痛陈您‘以香代法,牝鸡司晨’的林闻道。” 这已经不是暗箭,而是明晃晃的战书了。 沈流苏放下笔,缓缓走到窗前,望向南方的天际。 那边,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 她知道,这所谓的“香业共盟”,不过是那些被斩断了财路的旧勋贵们,在前朝失利后,于民间竖起的另一面反旗。 他们想用民意和传统来对抗她的新法。 “他们定在何处集会”沈流苏淡淡地问。 “三日后,京郊敬香堂。届时,七十二家香坊的代表将齐聚一堂,焚香盟誓。” 沈流苏闻言,竟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冷。 “敬香堂……好一个敬香堂。”她转过身,眼中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传我命令,备车。这场鸿门宴,我不但要去,还要给他们送上一份永生难忘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