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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从黄泉之下伸出的毒手,攥住的不仅仅是雪魄兰的根,更是扼住了沈流苏的心脉。 彻骨的寒意,比冬夜的冰霜更甚,顺着她的脊骨寸寸攀爬。 她没有呼喊,没有失态,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片凋零的残雪前,眸光比脚下的黑泥还要沉。 “封锁此地!”她终于开口,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死去的不是镇苑之宝,而是一株寻常野草,“以东北角水井为中心,方圆五十丈内,任何人不得擅入。所有接触过井水和土壤的宫人,立刻隔离,用‘三清防疫香’熏蒸全身。” 命令被迅速执行,百草苑的宁静被紧张而有序的脚步声打破。 沈流苏蹲下身,无视那黏稠腥臭的黑液,伸出纤纤玉指,轻轻蘸取了一滴。 她没有立刻去闻,而是将指尖举到月光下,细细观察。 液体在她的指腹上,如同一枚不祥的黑色泪珠。 而后,她才将指尖缓缓凑近鼻端。 冯承恩只说对了其一。 那腐骨草的腥气确实是主调,霸道而直接,像一把钝刀,直捅人的感官。 但沈流苏的鼻子,却捕捉到了更多藏匿于其下的东西。 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像是腐烂藤蔓在阴湿角落里发酵出的气息——腐香藤。 还有一缕几不可闻的焦灼金石之味,那是朱砂在极高的温度下煅烧后,才会与草木灰烬融合产生的独特气味。 腐骨草、腐香藤、煅烧朱砂。 三者单独存在,皆是毒物。 但腐香藤汁与煅烧朱砂,本如水火,绝不相溶。 除非…… 除非它们是在同一个香炉中,被长期、反复、超量地一同焚烧,炉温异常偏高,才会在日积月累的残烬中,生成这种全新的、能渗透地脉的复合毒素! 沈流苏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一闪。 “取近三月,宫中所有主位宫殿的香炉清理日志来!” 半个时辰后,一叠厚厚的记录被送到了闻道堂。 沈流苏一页页翻过,指尖在触及某一页时,骤然停下。 慈宁宫。 近三个月,每日申时,太后礼佛所用的“安神香”,用量从每日一两,悄无声息地增至三两。 三倍的量!这早已远远超出了内廷司的礼制规定! 而那所谓的“安神香”,其配方中,赫然便有腐香藤与朱砂! 线索,在瞬间串联成一条淬毒的锁链,另一端,直指大晏王朝最尊贵的所在——太后的慈宁宫。 就在此时,冯承恩一身泥水,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一处偏僻的墙角翻入,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他摊开一张用油布包裹的图纸,上面用炭笔勾勒出了一副触目惊心的地下世界。 “大人,查清楚了!”他的声音因急促而嘶哑,“属下带人掘开百草苑东北角的墙基,顺着地下的陶制暗渠一路追踪,发现毒源并非来自苑内的水井,而是……来自宫墙之外的一条废弃排水沟!” 他指着图纸上一个标记着叉的地点:“沟底的淤泥里,挖出了这些东西。” 他呈上几片残破不堪的香灰饼,即便被泥水浸泡,依然能看出其精致的模压花纹。 沈流苏取来嗅金铜片,在那香灰饼上轻轻一扫。 蝉翼般的铜片,瞬间变得比深夜的苍穹还要漆黑。 “这条暗渠,在三十年前营造皇宫时便已铺设,本是用来引流御花园的雨水,后来慈宁宫扩建,便被废弃了。”冯承恩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但它的走向,恰好从慈宁宫偏殿的焚香炉基座下穿过,最终……汇入百草苑的地脉。” 他递上另一份他私自绘制的水文流向图,上面用朱笔标注着一行小字:“污染随雨季加剧,经地脉渗入,防不胜防。” 沈流苏看着那张图,目光仿佛穿透了纸张,看到了那盘根错节、深入皇宫地底的毒脉。 原来如此。 对方根本不是临时起意投毒,而是一场蓄谋已久、利用了皇宫建构之初的漏洞、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无声谋杀! 她们不是要毒死某一个人,而是要毁掉她安身立命的根基,毁掉整个百草苑! 好一招釜底抽薪! “很好。”沈流苏的唇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没有半分惊慌,冷静地发布着一道道命令。 “传令下去,在东北角水源区,立刻增设三级沉淀池。一池过滤泥沙,二池吸附杂质,三池静置澄清。” “命香户,立刻在三级池中,种满‘清络草’。” 清络草,一种沈家秘传的奇草,根系发达,生命力顽强,最奇特的是,它对毒素极为敏感。 平日里叶片青翠,一旦根系接触到毒物,叶片背面便会迅速浮现出紫色的脉络,宛如人体的青筋暴起。 这,将是她悬在慈宁宫头顶的一双眼睛。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灯下,铺开一张素宣,提笔蘸墨。 她笔下写就的,不是弹劾的奏疏,而是一份条理清晰、措辞严谨的政令草案——《宫禁焚香限令》。 限品种、限用量、限时辰、限炉温,违者,无论品阶,一律严惩。 这是要用她新生的香衡司,去规范整个后宫沿袭百年的旧习! 三日后,皇帝萧玦巡幸太庙归来,銮驾特意绕道百草苑。 他远远便看到,园中多处区域被木栅栏围起,工匠们进进出出,口鼻上都覆着厚厚的麻布,一派如临大敌的景象。 沈流苏前来接驾,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泥土气息。 萧玦坐在御辇上,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淡淡问道:“爱卿这是在做什么朕的百草苑,何时变成了大工地” 沈流苏躬身行礼,语气平静无波:“回陛下,种花需净水,花根若被污泥所染,再美的花也开不长久。臣,正在淘根。” “淘根”萧玦咀嚼着这两个字,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卷起的袖口上,那里,沾染了一点尚未拭去的黑色泥印。 他的眼神蓦地一沉,仿佛看透了那泥印背后所牵连的一切。 车辇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这宫里的根,盘根错节,有的,甚至连着先祖的旧规。你这般淘下去,若是动了不该动的,朕……也未必保得住你。” 这是警告,也是试探。 沈流苏的头埋得更低,腰却挺得笔直如松。 “臣,谢陛下提点。”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决绝,“臣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责,但法度之立,关乎的是非黑白,不能退,也退不得半步。” 萧玦久久地凝视着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摆驾离去。 当夜,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仿佛千军万马在奔腾。 沈流苏披着蓑衣,亲自率领四名心腹香吏,立于新建的沉淀池边。 雨水裹挟着慈宁宫三个月来积攒的毒烬,顺着废弃的暗渠,疯狂涌入。 第一级沉淀池很快变得浑浊不堪。 第二级池水中,那些刚刚种下的清络草,在雨水的冲刷下,叶片背面的紫色脉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加深,最终,整片草叶都变成了诡异的深紫色,在风雨中摇曳,如同无数伸冤的鬼手。 第三级池水的水面,也渐渐浮起一层五彩斑斓的油状毒膜。 证据确凿! “关闸!” 子夜时分,沈流苏一声令下,早已待命的工匠立刻转动绞盘,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彻底切断了毒水的来源。 同时,另一道闸门开启,早已预备好的东侧山泉水,如一道清流,被引入了百草苑的备用苗圃区。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新一批精心培育的“防疫香蕊”,在洁净的土壤中移栽成功,迎着朝阳,吐露出勃勃生机。 而那三池封存的毒水,则成了悬在慈宁宫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另一边,工部营造司的工坊内,炉火烧得通红。 冯承恩亲手将那些从地下挖出的、被污染的陶管投入熔炉。 他没有将这些废料丢弃,而是将其熔铸成了一只造型古朴的空心铜铃。 铃铛内部,被他巧妙地置入了一撮晒干的清络草粉末。 他将这只铜铃挂在了百草苑的入口处,风一吹,铃声清越,细微的草粉随风微扬,若空气中有毒气残留,便会凝成一缕转瞬即逝的紫雾。 铃下,他挂了一张字条,只有五个字: 根净,花才生。 当夜,月华如水。 沈流苏独自一人,站在那只铜铃下,任凭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 清越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像是一声声警钟,也像是一曲曲镇魂歌。 她从袖中取出那份已被雨水浸透、字迹微微晕开的《宫禁焚香限令》草案。 纸张因潮湿而变得柔软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但她握着它的手,却坚定如铁。 这薄薄的一纸文书,即将搅动的,是整个后宫乃至前朝的风云。 风声鹤唳,四面楚歌。 沈流苏抬起头,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那份湿透的草案,放入了即将呈送内阁的文书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