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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叔洞府前,此刻竟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气息。 人群大致可分为三类:一类是曾与何太叔有过数面之缘的同僚,此刻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熟稔与热情,仿佛与洞府主人是多年的莫逆之交; 另一类则是更多怀揣梦想的低阶散修,他们眼神炽热,如同在昏暗的迷途中望见了一线微光,迫切地希望能在此地撞上仙缘,得到那位新晋“奇才”的垂青,一步登天。 而第三类人,心思则要深沉得多。他们衣冠楚楚,气度不凡,多是各方势力的代表,前来观望、试探,意图将这匹突然杀出的“黑马”拉入自己的阵营。在这群人中,师云礼的身影显得格外扎眼。 此刻,师云礼正竭力维持着面部肌肉的平衡,让那抹公式化的笑容不至于彻底垮塌。然而,若有人细看,便能发现他嘴角的弧度僵硬如石,眼底深处更是一片翻江倒海的苦涩与惶然。 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不久前那场堪称荒唐的家族内部会议。 就在消息确认的当晚,师家议事厅内,气氛与他上次归来时已是天壤之别。 那时,家族上下对他与何太叔结交之事嗤之以鼻,认为那是自降身份,与废物为伍。 可如今,同样是这些面孔,言语间却充满了对何太叔毫不吝啬的赞美,什么“不世出的奇才”、“潜渊之龙,一飞冲天”、“栋梁之才”……赞誉之词汹涌澎湃,仿佛他们早已独具慧眼,预见了今日。 会议临近尾声,那股虚伪而狂热的气氛逐渐沉淀下来。 忽然间,厅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师云礼感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却有质的蛛丝,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他一人身上。那目光中混杂着殷切的期望、不容拒绝的暗示,甚至是一丝事到临头的怜悯。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师云礼的头顶,让他极其不自然。他太熟悉这种氛围了——那是家族即将将某个艰难的任务,不由分说地压到某个人肩上时的前兆。 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迅速发芽。 果不其然。 当那场决定家族走向的会议进行到尾声时,师家老祖清晰地感觉到,议事厅内那原本弥漫着的、关于家族前程的狂热氛围,正悄然转变了方向。 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导,厅内所有族老、长老的目光,不再是聚焦于议题本身,而是不约而同地、缓缓地,汇聚到了他与下首的师云礼身上。 那并非纯粹审视的目光,更像是一种混合了期待、压力与无声催促的实质重量。 一时间,不仅师云礼感到如芒在背,脸色发白,就连久经风浪、身为一家之主的师家老祖,竟也罕见地生出一种“如坐针毡”之感。 他稳坐主位数百年,早已习惯了运筹帷幄,此刻却被这集体意志架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上。 他何尝不知此事之难堪家族前番对何太叔的轻视犹在眼前,如今风向一转,便要立刻换上另一副面孔去极力拉拢,这修真世家的颜面与矜持,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且可笑。 然而,玄穹真君的垂青,意味着何太叔的价值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家族利益当前,些许颜面又算得了什么 “咳、咳……” 师家老祖不得已,用几声干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他需要时间斟酌字句,既要达成目的,又需稍稍顾及一下执行此事的小辈,以及那所剩无几的家族体面。 他目光扫过面色紧绷的师云礼,心中暗叹,酝酿半晌,终是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缓缓开口,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云礼啊……” 这一声呼唤,让师云礼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眼下看来,就数你这孩子与何……何道友还算相熟。家族思来想去,此事由你出面最为妥当。”老祖的语调缓慢,字字却重若千钧,“不如,就由你代表我们师家,去邀请何道友一叙,如何”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师云礼的反应,随即又补充了更具体的指令,那语气仿佛在谈论一桩早已标好价码的交易: “你且先去探探口风。若他……并无明显的抵触情绪,便好好与他谈一谈条件。资源、供奉,皆可商议。” 说到此处,老祖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具分量的筹码,目光也扫过在场诸人,“倘若……倘若他真有意加入我们师家,届时,我们或可再议一议……联姻之事。” “联姻”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长老们之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老祖话音刚落,方才那凝重压抑的气氛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争先恐后的附和与更为露骨的盘算。 “没错没错!云礼,此事非你莫属,就由你代表我们师家,与那位金丹修士好生接洽!” 一位长老立刻高声赞同,仿佛这是毋庸置疑的唯一选择。 而话题一旦转向“联姻”,利益的争夺便立刻浮上水面。 “既提及联姻,诸位觉得,族中哪位适龄女子更为合适老夫觉得,我这一房的……” 一位排行第六的长老迫不及待地开口,试图抢占先机。 可他话音未落,立刻便被旁人打断。 “老六!你也太过分了!” 另一名长老满面怒容地斥道,“如今那修士肯不肯点头尚是未知之数,你便急着往自家房里塞人,吃相未免难看了些!” “正是此理!” 更多声音加入了战团,纷纷出言指责,“老六莫要太过分,一切还需等云礼探明那位金丹修士的意向再说!” 顷刻间,议事厅内争吵声四起,方才还一致对外的家族高层,转眼便因这尚未确定的“联姻”资格而陷入了内斗式的争执。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已从如何得体地挽回关系,迅速滑向了如何瓜分那预期中的最大利益。 只留下师家老祖高坐其上,面色复杂地看着这纷乱的场面,而师云礼,则立于下方,感受着那来自四面八方的、混杂着期望与算计的目光,仿佛置身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中心,孤立无援。 师云礼眼见厅内诸位族老已抛开矜持,为那镜花水月般的联姻资格争得面红耳赤,不由得在心底泛起一丝深沉的无奈。 他轻轻咳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枚投入喧嚣池塘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混乱的争执。 所有目光再次汇聚到他身上,这一次,视线里掺杂着被打断的不悦与探究的意味。 师云礼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汲取些许勇气,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议事厅: “老祖,各位长老,”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疑惑或不满的面孔,“在晚辈前去之前,有些话不得不言。诸位……需得有心理准备。依我之见,何前辈……未必愿意加入我师家。”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长老们先是愣住,随即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有人眉头紧锁,似乎觉得他在危言耸听;有人嘴唇翕动,想要反驳,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厅内刚刚平息的骚动再次暗涌起来。 然而,端坐主位的师家老祖却并未显露出过多的惊讶。他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眸中精光一闪,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后,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师云礼,语气带着一种已然洞悉真相的试探: “云礼,”老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你此言……莫非是因为,何道友与那位……赵青柳,有旧” 见老祖一语道破关窍,师云礼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消失了。他面容苦涩,迎着老祖和所有族老追问的目光,沉重地点了点头。 “正是。”他吐出这两个字,感觉无比艰难。 无需多言,仅仅是“赵青柳”这个名字,便足以解释一切。那位曾在外事堂任职、并不起眼的执事,如今已被玄穹真君青眼相加,收为入室弟子,其身份早已是云泥之别,水涨船高。而何太叔,偏偏与这位赵道友是众所周知的好友。 刹那间,议事厅内落针可闻。所有族老都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脸上血色尽褪。 如果在赵青柳一飞冲天之前,师家能慧眼识珠,与何太叔建立牢固关系,甚至将其拉拢至门下……那么,借着何太叔与赵青柳的这层纽带,他们师家如今便可顺理成章地攀上玄穹真君这艘擎天巨舰。 一位金丹修士固然可贵,但其背后所连接的、通往元婴真君的路径,才是真正无法估量的价值。 奈何!奈何他们终究是慢了一步,不,是慢了许多步! 如今,何太叔自身结丹,本就已入真君法眼,再加上他与真君座下关门弟子这层亲密关系,其地位之稳固、前景之光明,已非寻常金丹修士可比。在玄穹道统内部,他也算是“自己人”。 此刻再去谈拉拢在师云礼看来,这已非难易的问题,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师家能给出的条件,在玄穹真君所能提供的资源与前景面前,显得何等苍白无力更何况,当初的轻视犹在眼前,如今又凭什么让对方摒弃前嫌,投入师家麾下 这迟来的醒悟,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众人心头的狂热,师家密室之内,沉重的气氛几乎凝成了实质。 先前关于联姻利益的喧嚣争吵,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寂静,以及弥漫在每位族老、长老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惋惜与懊悔。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师云礼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言——若早听了此子当初对何太叔的些许看重,家族若能早早放下身段施以恩惠,又何至于陷入今日这般进退维谷、颜面尽失的尴尬局面 这错失的良机,如同眼睁睁看着一座宝藏从指缝间滑落,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端坐于首位的师家老祖,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他沉默良久,枯瘦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仿佛在权衡着某种更深的利弊。 终于,他抬起眼帘,目光再次投向一直静立等待的师云礼,那目光中已不见了之前的急切与尴尬,反而恢复了一家之主应有的沉稳与深算。 “云礼,”老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此事,你也不妨去试试。” 他微微抬手,止住了可能出现的异议,继续说道:“成,固然是我师家之幸;不成,也无需强求,更不必挂怀。” 此言一出,不仅师云礼感到些许意外,连下方的一些族老也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却见师家老祖缓缓扭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密室的墙壁,遥遥望向玄穹真君那座云雾缭绕的行宫方向,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再者说……这位真君,在堡垒的任期,已不足百年光阴了。” 他刻意停顿,让这句话在众人心中发酵。 “百年于凡人而言漫长,于你我修仙世家,不过白驹过隙。一位即将离任的元婴真君,其庇护与影响力,对我师家长远的价值……终究是有限的。”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师云礼身上,那眼神深邃,已然将这次“拉拢”的意味重新定义: “若能借此机会,与那位何道友结下一份善缘,自然是好。他年纪轻轻就结丹,前途正盛,未来或许另有机遇。但若拉拢不来……” 老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淡然。 “也无需过分忧虑。我师家根基在此,百年风雨尚且屹立,未来的路,终究要靠我们自己。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一位即将离任的真君及其关联之人,并非明智之举。” 这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瞬间点醒了尚沉浸在懊恼中的众人。长老们面面相觑,随即纷纷颔首,脸上的惋惜之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后的释然与认可。 老祖看得更远,并未局限于眼前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放眼于百年之后家族的独立与延续。 师云礼立于下首,面上随着众位长老一同恭敬颔首,仿佛全然认同了老祖的决断。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与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老祖的分析固然有理,却可能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人物——赵青柳。 玄穹真君何等人物,眼界高绝,岂会随意收徒 他既然将赵青柳收为关门弟子,必然是看中了此女那远超常人的智谋与胆略。 一个“足智多谋”、甚至可说是“善于搅动风云”的弟子,在真君任期不足百年的关键时刻被推至台前,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师云礼心中暗忖:真君大人,恐怕绝非只想安稳度过这最后百年。 若是在任期间功绩不显,对上难以应对天枢盟的问责,对下也无足以震慑后来者的威望,这对于一位元婴大能而言,绝非光彩的退场。 因此,他急需一场足够分量的“功绩”来为自己的任期画上圆满句号。 “那么,这功绩要从何而来” 师云礼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密室厚重的墙壁,投向了那片广袤而危机四伏的外海,“剩下的这百年,深海堡垒与外海妖族之间,恐怕再难有真正的‘和睦’了。” 带着这份远超同族的隐忧与沉重,师云礼翌日便来到了何太叔的洞府之外。 然而,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他暗自咋舌。但见洞府之外,已是人头攒动,灵光隐现。 与他抱有同样打算的修士多如过江之鲫,其中有衣着寒酸却眼神炽热的散修,期盼能得金丹前辈指点迷津;更有众多华服锦衣、气度不凡的世家子弟或代表,各自占据一方,彼此间眼神交汇,暗藏机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审视与无声竞争的氛围,何太叔这座原本清修的洞府,此刻仿佛成了整个势力旋涡的中心。 在这熙攘的人群中,两道格外靓丽的身影,不经意间视线相撞。 正是贺晚沁与尉迟云薇。 两女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对方,目光在空中交错的刹那,仿佛有无形的火星迸溅。没有言语,没有招呼,下一刻,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将头偏向一旁,动作优雅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 只在各自心中,不约而同地轻哼一声,暗骂道: “狐狸精!” “小骚货!” ...... 苍穹之上,流云之间,何太叔凭虚而立,眉头紧锁。 他垂眸望去,自家那原本清幽的洞府之外,此刻已是人影幢幢,喧嚣之声隐隐可闻,竟如坊市一般热闹。这般情景,委实让他感到一阵头疼。 他心知肚明,若对这些前来拜会、意图结交的修士置之不理,不管不顾,不出半日,一个“目中无人”、“桀骜不驯”的名声恐怕就要传遍内城区。 修行之路漫长,除非拥有能碾压一切、无视规则的绝对实力,否则,这人情世故的场面,再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应付,将表面功夫做足。 “终究是身不由己……” 何太叔在心底无奈地叹息一声。既然无法逃避,便只能面对。他收敛起周身灵光,身形一沉,如同陨星般自云层深处悄然向下飞去。 风声在耳畔呼啸,随着高度下降,地面上那些原本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他能看到他们脸上期盼、好奇、甚至算计的神情。 何太叔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不耐与疏离彻底压入心底,随即调动面部僵硬的肌肉,硬生生挤出一抹温和而不失威严的笑容。 这笑容如同精心雕琢的面具,严丝合缝地覆盖了他真实的情绪,将他瞬间包装成一位符合众人期待的、平易近人的新晋金丹真人。 与此同时,洞府下方,早有眼尖的修士一直在留意天空的动静。谁不知结丹之后便享有在内城区飞行的特权忽见一道飘逸身影破开云层,缓缓降下,其姿态从容,周身隐有灵光缭绕。 一名修士率先发现,顿时眼睛一亮,如同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激动地指向天空,运足中气高声呼喊: “快看!是何真人!何真人来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霎时间,洞府外所有等待的修士,无论是窃窃私语的,还是闭目养神的,尽数被惊动。人群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随即,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抬起,带着不同程度的炽热、敬畏与探究,聚焦于那道正自云端降临的身影之上。 方才还喧闹的场面,竟在这一刻变得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