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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革新疏》引发的朝野大辩论，持续了整整一个季度。各地督抚、学政、书院山长的条陈雪片般飞向京城，支持与反对之声激烈碰撞，其范围之广、程度之深，远超以往任何一次政争。这场辩论本身，就如同一场思想的狂飙，冲刷着帝国沉寂已久的文化河床。 最初的激烈反对之后，随着讨论的深入，一些务实的、不涉及核心意识形态的共识开始悄然形成。 许多地方官员，尤其是那些在任上饱受“不通实务”之苦的官员，在条陈中承认，士子确实需要加强对国计民生的了解，算学、律法等“实学”作为辅修内容纳入考核，有其必要性。甚至一些较为开明的理学大家，也提出可以“以经义为本，以实学为用”，尝试寻找新旧之间的调和点。 反对的声音依然强大，但焦点逐渐从“要不要改”，转向了“如何改”、“改多少”。这本身，就是林凡的一大胜利。他将一个原本不可触碰的禁区，变成了可以公开讨论、甚至必须改革的议题。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林凡病倒了。 长年的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加上近期应对弹劾和推动科举改革耗费的巨大心力，终于压垮了他的身体。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引发旧疾，林凡高烧不退，不得不卧病在床，暂时告假休养。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支持新政者忧心忡忡，生怕主帅倒下，改革大业功亏一篑。反对者则暗中窃喜，认为这是天赐良机，甚至有人暗中散布“新政遭天谴”、“林凡德行有亏”的荒谬流言。 皇帝闻讯，立刻派太医前往诊治，并赐下珍贵药材，叮嘱“安心静养，国事暂缓”。这份关怀，既是出于对重臣的体恤，也包含着对朝局平衡可能被打破的担忧。 林凡病倒，内阁重担大部分落在了高拱肩上。这对他而言，是一个重新掌握主动权的绝佳机会。 然而，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高拱并未借此机会全盘否定林凡的政策。在皇帝召集的御前会议上，他提出了一个相对稳妥的建议： “陛下，林阁老积劳成疾，臣等心忧。然国事不可久旷。科举革新之事，争论未休，仓促决断恐生事端。不若暂且搁置最终决议，但可令礼部、国子监先行研究‘实学’如何纳入考核的具体方案，待林阁老康复后再行详议。在此期间，内阁事务，可由臣与徐阁老（一位资历老、相对中立的阁臣）暂时代理，确保政务畅通。” 这个提议，既没有强行推动科举改革，也没有趁机反攻倒算，而是采取了“拖延”和“研究”的策略，维持了现状，也给了皇帝和各方一个缓冲期。这展现了高拱作为成熟政治家的老辣与谨慎，他知道，此时若吃相太难看，反而会引来皇帝的反感和清议的抨击。 林府之内，气氛凝重而温暖。顾莲舟衣不解带地守在病榻前，亲自煎药喂服，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忧虑与心疼。 安儿（林怀瑾）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他每日在父亲病榻前轻声诵读各地送来的、关于新政成效的积极汇报和士林支持改革的文章，试图用这些好消息激励父亲。他甚至开始尝试协助老周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书分类，为父亲分忧。 瑜儿（林怀瑜）也收敛了往日的活泼，常常安静地坐在父亲床边，用她的小手紧紧握着父亲发烫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家庭的温暖，成为了林凡对抗病魔最重要的精神支柱。 在林凡病倒，外界质疑声起的时候，“青年新政团”的成员们展现出了惊人的凝聚力与担当。 他们并未因主帅倒下而慌乱退缩，反而更加积极地活动。在王文轩等人的协调下，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持续发布各地新政推进的积极消息，驳斥荒谬流言，强调改革事业的正当性与延续性。几位在地方任职的成员，更是用扎实的政绩（如某地水利竣工、某州赋税增收）来证明新政的生命力。 他们的行动，向朝野传递了一个明确信号：新政并非系于林凡一人之身，它已经拥有了一批坚定的追随者和实践者，形成了自身的生命力。 病情稍缓后，皇帝亲自微服至林府探视。看着林凡消瘦的面庞和难掩的病容，皇帝亦不免动容。 “爱卿为国事操劳至此，朕心实有不忍。”皇帝温言道，“如今朝局，爱卿有何看法科举之事，又当如何” 林凡靠在榻上，声音虽虚弱，却依旧清晰：“陛下，臣之微恙，不足挂齿。至于朝局……经此辩论，革新之必要，天下有识之士已渐有共识。臣请陛下，不必急于一时，可待风浪稍平，再行推动。然‘格物院’筹备、实学教材编纂等基础工作，关乎未来，宜早不宜迟，望陛下圣断。” 他顿了顿，看着皇帝的眼睛，诚恳道：“陛下，臣之所为，非为一己之私，实为我大晟能立于不败之地。北疆之患，海疆之险，西方番邦之进逼……时不我待啊！” 皇帝沉默片刻，拍了拍林凡的手背：“爱卿之心，朕知之矣。且好生将养，待汝康复，朕还有倚重之处。” 这番话，既是对林凡的安抚，也暗示了改革之路并未被彻底关闭。 卧病期间，林凡有了更多静思的时间。他回顾了自己穿越以来的历程，反思了推进改革中的得失。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过于急切，过于依赖个人的权威和皇帝的信任，在体系建设和人才储备上，仍有不足。 一个更加系统、更具韧性的“百年树人”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他强撑病体，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分级教育、技术学院、海外留学、专利激励。他要在文化、教育、科技领域，构建一个能够自我更新、持续发展的长效生态。 病树前头，万木争春。林凡的暂时倒下，并未导致新政的崩溃，反而像一次压力测试，检验了改革阵营的成色，也让潜在的矛盾充分暴露。当他在家人的守护和皇帝的期待中逐渐康复时，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心态也更加平和。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将不再是单枪匹马的冲锋，而是带领着一个日益壮大的队伍，进行一场关于文明走向的、更为宏大的远征。而这场远征的下一站，或许就将从那座尚在蓝图中的“格物院”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