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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上的交锋虽以皇帝的裁断暂告段落，但林凡深知，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江南之地，犹如一块浸透了旧势力汁液的厚重锦缎，他必须以精巧的针法，方能绣出新政的图样，用力过猛，则可能丝断锦裂。 林凡并未急于行动，而是在内阁值房闭门半日，仔细权衡。 王文轩：顾莲舟推荐的工部都给事中，确是最佳正使人选。寒门出身，与江南世家无涉；精通漕运水利等实务；官居给事中，位阶不高不低，既有巡查之权，又不至于过度刺激地方大员；更重要的是，此人性情刚直，曾因直言顶撞过高拱，其公正性无可指摘。林凡亲自召见王文轩，将江南形势、调研要点、以及可灵活调整的底线一一交代清楚，并将一封以自己的私人印信写给几位江南务实派官员的引荐信交予他。 老周：作为副使，负责所有技术数据的核查与新政细则的本地化调整。他的沉稳、经验以及对林凡的绝对忠诚，是确保调研报告不被歪曲的重要保障。林凡特意叮嘱他，重点关注江南水网地区的农具适配性，以及考核指标如何与丝绸、织造等江南特色产业结合。 赵虎麾下精锐：明面上护卫钦差队伍，暗地里则携林凡密令，继续深入调查江南士族中反对新政的核心人物及其与京中官员的勾连，尤其是与之前冯万全案可能存在的关联。林凡要求他们，只查不动，搜集铁证。 此三人组合，既有官方权威，又有技术核心，更有暗中耳目，构成了一个稳固的“铁三角”。人选公布，朝中众人皆看出林凡用心之深，即便是高拱，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能默许。 在林凡紧锣密鼓布置江南事宜时，宫中传来一道出乎意料的旨意。 皇帝以林凡“总理新政，劳苦功高”为由，加封其为太子太师，位列三师，荣耀已极。然而，与此同时，皇帝又以“阁务繁巨，需专一事权”为名，示意林凡将手中兼管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交由一位以持重守成着称的老臣暂署。 这道旨意，意味深长。 “陛下这是……既要用我，也要防我啊。”林凡在书房中，对前来议事的宸亲王朱载堃轻声感叹。太子太师是尊荣的虚衔，而交出都察院，则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具威慑力的监察利器，尤其是在针对江南的调查中，会少了许多直接的手段。 朱载堃年少却通透，他低声道：“先生功高，父皇必有考量。江南世家在朝中根基深厚，联名上奏者众，父皇此举，亦是安抚。况且，先生新政之本，在于利国利民，而非监察之权，不是吗” 林凡看向朱载堃，欣慰一笑：“殿下所言极是。雷霆手段，可一时震慑，而非长久之策。新政能否扎根，终要看其是否真正利于社稷民生。” 他心中明了，这是帝王平衡之术，他不能，也不会表现出丝毫不满。 失去了都察院的直接掌控，一些原本蛰伏的反对声音似乎又活跃起来。 高拱在几次内阁议事中，对林凡提出的关于在北方继续深化水利建设的方案，态度变得更为审慎，多次以“国库支用”、“需防扰民”为由，要求放缓节奏。甚至在讨论林凡提议的，由“实务讲习所”优秀学员补充地方州县官缺时，高拱明确反对：“科举正途尚且需观政历练，此等速成之辈，安能牧民林阁老爱才心切，亦需顾及朝廷体统！” 林凡心知，这是高拱在借机巩固传统科举出身的官员阵营，并试探他权力削弱后的反应。他并未与之激烈争辩，而是据理力争，以详实的数据和河间府等地的成功案例，逐一反驳，最终在徐阶的斡旋下，方案得以部分通过，但进程无疑被拖慢了。 林凡清楚地感受到，身上的无形枷锁，正在收紧。 外间的风雨变幻，更显得林府内的安宁可贵。 顾莲舟的孕期已过半，腹部隆起明显。林凡无论多忙，每日归家，必先询问妻子身体，陪安儿玩耍片刻。他会将耳朵轻轻贴在妻子腹上，感受那新生命的悸动，脸上露出近乎虔诚的温柔。 “夫君，江南之事，不必过于忧心。”顾莲舟抚着肚子，柔声劝慰，“陛下虽收部分权柄，但信任未失。高阁老所求，无非朝局平衡，而非颠覆新政。只要江南调研能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证明新政于江南亦有利无害，一切自有转圜。”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妾身觉得，夫君暂离监察风口，未必是坏事。可更专注于新政本身之完善，譬如这《新政则例》的编修，譬如讲习所学员的栽培。根基深厚，自不畏风雨。” 林凡握住她的手，感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莲舟，你总是能看到最关键处。” 妻子的分析，让他焦躁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没错，权力可予可取，但自身立身的根基——那套利国利民的制度与理念，才是真正不可剥夺的财富。 一个月后，王文轩与老周从江南发回第一份密报。 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江南士族对新政普遍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地方官员则多持观望。推广新农具确实遭遇技术性难题，但也确有乡绅夸大其词，阻挠试验。然而，密报中也提及，部分从事丝绸贸易的新兴商贾，对吏治考成中“简化税契流程”、“打击关卡勒索”等条款表现出浓厚兴趣，暗中向王文轩示好。 “江南并非铁板一块。”林凡看着密报，若有所思。旧的世家基于土地和传统学术，新的商贾则渴望更高效的商业环境。或许，这其中的裂痕，可以成为他撬动江南局面的支点。 他铺开宣纸，开始给王文轩回信，指示其下一步行动重点：联合新兴商贾，争取务实官员，集中力量解决一两个最具代表性的技术难题，做出样板，以点破面。 京城棋局，风云变幻；江南落子，步步惊心。林凡知道，他正行走在一根越来越细的钢丝上，前方是江南的迷雾，身后是京城的暗箭，而脚下，则是他亲手推动的、关乎帝国未来的改革之路。他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