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砥柱中流，暗礁潜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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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政总览》的编纂，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朝野间激起了不同于以往政治斗争的涟漪。它不直接触及权力分配，却关乎话语权的归属，关乎后世史笔如何书写这段“林凡新政”的历史。 以高拱为首的传统派系，虽在具体政务上暂与林凡达成共治，但对此举却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警惕。 某日经筵（为皇帝讲习经史），一位翰林学士在讲解《尚书》时，借题发挥，大谈“祖宗成法不可轻变”，“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可频频翻动”，隐隐指向林凡大规模的新政编纂，乃是“标新立异”，“动摇国本”。 更有几位清流言官上疏，质疑编纂《新政总览》是“将一时权宜之计着于竹帛”，恐“误导后人”，主张应以编纂《太祖实录》、《历代名臣奏议》等“正统典籍”为先。 这场争论，不再局限于政策利弊，而是上升到了“道统”与“治术”的层面。高拱本人虽未直接表态，但其门下官员的活跃，已表明了态度。他们意识到，若让林凡成功将新政理念系统化、经典化，其在思想层面的影响力将难以撼动。 林凡对此的回应，是亲自在《京报》（假设存在此官方传播渠道）上发表了一篇《问“祖宗成法”书》。文中并未咄咄逼人，而是以请教的姿态，引经据典： “昔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因其明是非，定褒贬也。今纂《总览》，非为变祖宗之法，实为彰祖宗‘经世济民’之本意。太祖立国，亦曾革新元弊，定制立法。若法度行之既久，弊生而不知革，民困而不知苏，岂非背离祖宗立法之初心《总览》所录，乃去芜存菁、兴利除弊之实迹，意在使后人知何处当守，何处当变，此正为不负祖宗托付之社稷也！” 文章逻辑严密，姿态谦逊却立场坚定，将反对者置于“墨守成规、背离祖宗初心”的位置，在士林中引发了广泛讨论和深思，有效地遏制了反对声浪。 就在林凡忙于应对朝堂文争之时，老周从外地核查工程归来，带回了一份令人忧虑的报告。 在北方某州，州府为了在吏治考成中取得“推广新农具”的优异考评，并未详细讲解新农具的使用方法和优势，而是采用摊派方式，强制辖区内农户购买“林氏犁”，甚至出现了官府垫资、秋后强行扣还的情况。部分农户因不善使用或田地不适用，导致新犁闲置甚至损坏，反成负担，怨言暗生。 “阁老，新政本是好事，可到了下面，有些官员只为应付考核，全然不顾百姓是否真正受益，甚至借此盘剥……长此以往，恐失民心啊！”老周忧心忡忡。 林凡看着报告，眉头紧锁。他推行新政的本意是“利民”，但官僚体系固有的惰性和功利性，却可能将其异化为“扰民”的工具。这并非敌人破坏，而是制度执行中产生的“内耗”，更为棘手。 “立刻起草文书，通传各试行新政地区！”林凡沉声道，“严令禁止任何形式的强行摊派！强调考核之要在‘实效’与‘民誉’，而非单纯的数量！令各州府必须派专人指导使用，设立反馈渠道，凡有不便，立即上报调整！再有阳奉阴违、借机盘剥者，严惩不贷！” 宸亲王朱载堃在之前的风波中表现出色，地位更加稳固。他不再满足于仅仅作为林凡在宫内的传声筒，开始展现出独立的政见。 在一次讨论是否扩大“官民合作工坊”范围的内部会议上，朱载堃提出：“先生，官营工匠技艺娴熟，然缺乏变通。民间工坊机制灵活，善于创新，然品控不一。可否效仿讲习所，由朝廷设立‘匠作学堂’，选拔官民工匠一同进修，既传标准之法，亦纳创新之思，或可兼得其利” 这个提议让林凡眼前一亮，这已超出了简单执行层面，具备了战略眼光。他欣然采纳，并鼓励朱载堃进一步完善方案。 然而，林凡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年轻亲王在结交官员、培植自身影响力方面，动作渐渐增多。虽然目前看来都是为了支持新政，但帝王心术，深不可测。林凡在一次私下谈话中，委婉提醒：“殿下锐意进取，乃国家之福。然为政之道，如履薄冰，重在平衡。陛下春秋鼎盛，殿下宜多关注实务，为君分忧，朝臣往来，还需谨慎。” 朱载堃恭敬受教，但眼中一闪而过的神色，让林凡知道，这位学生兼盟友，已有了自己的盘算。与皇权的关系，始终是他需要如履薄冰、小心维系的一环。 政务的繁冗与朝局的微妙，让林凡更加珍惜家庭的温暖。瑜儿日渐白胖，爱笑，成了全家的开心果。安儿开始正式启蒙，林凡无论多忙，每日必抽空检查他的功课，给他讲些浅显的为人道理和历史故事。 这夜，林凡抱着刚洗完澡、浑身香软的瑜儿，看着顾莲舟在灯下指导安儿描红，心中满是宁静。 “爹爹，”安儿抬起头，举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先生今日夸我有进步，说我写的‘人’字，有了筋骨。” 林凡笑着点头：“安儿可知，‘人’字为何一撇一捺” 安儿摇头。 “这一撇一捺，相互支撑，方能立住。为人亦然，需得心中有他人，知责任，懂担当，方能立于天地之间。”林凡温和解释，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书案上那份关于基层摊派的报告。 顾莲舟察觉到他瞬间的失神，柔声道：“夫君可是又遇到了难处” 林凡轻叹一声，将瑜儿交给乳母，简单说了基层异化之事。“我常想，制定再好的政策，若执行之人心中无民，亦可能成为害民之具。这‘人’字，不仅要写在纸上，更需刻在为官者的心里。” 顾莲舟握住他的手：“夫君既已看到此弊，全力纠偏便是。水至清则无鱼，但求问心无愧，尽力而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户部侍郎（林凡提拔的寒门官员）密报，江南丝绸、江西瓷器等大宗商品，近月来价格波动异常，似有巨量资金在暗中操纵，其目标隐约指向几家由林凡新政扶持起来、采用新式管理法和技术的官民合作工坊。对手似乎改变了策略，从政治攻击转向了更隐蔽的经济绞杀。 “他们是想在市场上击垮我们，证明新政扶持的产业‘不堪一击’。”林凡看着密报，眼神冰冷。这不再是简单的朝争，而是涉及更复杂经济规律的暗战。 他意识到，未来的斗争，将更加多维，更加复杂。他不仅需要是政治家、改革家，或许，还需要成为一位能驾驭经济风浪的掌舵人。 砥柱中流，能扛明枪，亦需警惕暗礁。林凡站在权力和责任的中心，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正以各种新的形式，不断涌来。他的改革之路，注定布满荆棘，永无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