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策问惊澜 笔墨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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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关于增设“格致实学科”的诏书已明发天下，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然而，真正的波澜，并非仅止于朝堂的争论与士林的哗然，更渗透到了即将到来的考试本身，以及无数备考学子的案头与心头。 江南，李文那间狭窄的书房。 曾经堆满《四书章句》、《朱子集注》的书架，如今悄然让出了一半空间。取而代之的是《九章算术细草》、《几何原本》（利玛窦、徐光启译本的手抄本）、《舆地全览》（格物大学堂新编），甚至还有几册来自海外的、关于力学的简易图解册页。 油灯下，李文不再摇头晃脑地背诵经义，而是伏在案上，对着一道复杂的“堤坝土方计算”题苦苦思索。他的手指沾满墨迹，在草稿纸上列出一道道算式，时而蹙眉，时而恍然。隔壁传来同窗诵读“子曰诗云”的朗朗声，此刻听来，竟觉得有些遥远。他的书房，已成为新旧学问交锋的前线。 京城，贡院深处。 一批被紧急抽调来阅“格致实科”试卷的官员，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们中有精通算学的户部老吏，有格物大学堂的年轻教习，甚至还有一位被特许参与的水部老匠作（因其精通水利测算）。 争议首先出现在一道关于“如何改良漕运帆船以提高逆风效率”的策问题上。 一位老学究出身的阅卷官，对一份大量使用图解、论述简洁的卷子大为不满：“此子文字粗疏，不引经据典，全然匠气！当判下等！” 格物大学堂的年轻教习立刻反驳：“刘大人！此题考的是实务策论，重在思路清晰、方法可行。此卷图示明确，提出了加装侧帆、调整吃水线的具体方案，虽文采不足，然切中要害，实为上佳之论！” 水部老匠作也磕磕绊绊地补充：“唔…这小娃子说的侧帆角度，依老汉看，倒是…倒是颇合道理。” 最终，这份卷子在激烈的争论后，被破格评为优等。一种超越文字华美、注重逻辑与实效的新评判标准，在唾沫横飞中艰难地确立着。 河间府，崇正蒙学馆。 课间，几个蒙童并未如往常般追逐嬉戏，而是围在一起，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奇怪的图形，争论着什么。 “夫子说《格物启蒙》里讲，同样力气，用棍子撬石头，棍子越长越省力。那我用根足够长的棍子，是不是一个人就能撬起咱们学堂”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异想天开地问道。 他的同伴歪着头想了想：“可夫子也说了，还要找对支点呢！而且哪有那么长的棍子” 王老夫子拄着拐杖站在廊下，听着孩童们用稚嫩的声音讨论着“杠杆原理”和“支点”，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孩子，或许将来不会再仅仅将“学而优则仕”视为唯一出路，他们的世界里，已经开始有了力臂、滑轮和远方星辰的位置。蒙昧的心田里，被撒下了不同于以往的种子。 京城，某世家大族的书房。 家主正与族中长老密议。他们手中拿着一份“格致实科”的考纲。 “族长，我族子弟，历来以诗文传家，科举正途方是根本。这实科，恐非良选啊！”一位白发长老忧心道。 另一位较为年轻的族人却持不同意见：“叔公，时移世易。如今林凡势大，陛下心意已决。这实科前途明朗，可直接进入自强衙门，掌实务，握资源。若我族全然排斥，恐将来在朝堂之上，话语权旁落啊！” 最终，家族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命族中几名于经义上天分有限、却对算学格物有些兴趣的旁支子弟，尝试备考实科，算是“两条腿走路”。即便是最保守的势力，也不得不开始正视这股新生的力量，并做出务实的调整。 林凡的案头，摆放着几份从贡院调来的“格致实科”优等卷副本。他仔细翻阅着，看到那些虽然文辞质朴、却逻辑严密、充满巧思的答案时，嘴角不禁泛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尤其当他看到一份卷子上，用精准的图示和计算，论证了在定海湾某处修建辅助船坞的可行性，其思路与船厂工程师的规划不谋而合时，更是击节赞叹。 “陛下，您看，”他将那份卷子呈给前来商议要事的皇帝，“此子未睹定海湾全貌，仅凭公开舆图与格物原理，便能推演至此。此等人才，正是国家所需！” 皇帝览卷，亦微微颔首。他看到了不同于传统奏章的、另一种形式的智慧与力量。最高决策者亲眼见证了新学所能催生出的、实实在在的“经世”之才。 乡试放榜，贡院外墙前人山人海。 进士科的榜单前，依旧是欢呼与叹息交织的传统戏码。而在不远处新张贴的“格致实科”榜下，气氛则有些微妙。中试者脸上带着些许不确定的喜悦，以及被周围传统士子隐隐排斥的孤立感。 李文挤在人群中，颤抖着在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刹那间，所有的挣扎、苦读、不被理解，都化为了眼眶的湿热。他知道，他走上了一条无人走过的路，前路未知，却充满了可能性。 人群中，有落榜的实科学子黯然神伤，也有旁观的传统秀才低声讥讽：“哼，奇技淫巧，终非正道。” 夜色笼罩京城，林凡站在阁老值房的窗前，望着贡院的方向。 顾莲舟为他披上外袍，轻声道：“今日放榜，实科虽仅有数十人中试，然毕竟迈出了第一步。” 林凡转过身，眼中映着烛光，清澈而坚定：“不错，第一步。这数十人，便是数十颗火种。他们将来散布于船厂、银号、矿场、舆地勘测队……他们所行之事，所立之功，将比千万篇华美策论，更能让天下人看清，何为真正经世致用之学！这科举的堡垒，终将被这涓涓细流，蚀穿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