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龙门一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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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下新土的气息似乎还隐约可闻，青松书院内的气氛却因春闱的临近而愈发凝重。林凡将所有的惊悸、疑虑与杀机都深深压在心底，面容沉静如水，每日只是埋首于书山卷海之中。那枚“驿”字玉佩被他用油布包裹，藏在院中另一处隐秘角落，与“鬼首”令牌分开。敌友莫辨，他不敢将其随身携带，亦不敢轻易示人。 王掌院似乎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某种紧绷气息，只当是考前常有的压力，某日特意召他前去，勉励了几句“平常心”、“尽人事听天命”之类的话。林凡恭敬应下，心中却道，自己的“天命”，需得用手中的笔，在这帝都的龙潭虎穴中，硬生生杀出来！ 春闱之期，终于在万千士子的期盼与忐忑中到来。 这一日，天色未明，贡院之外已是人山人海。比起乡试，京城的贡院更加宏伟肃穆，那高大的朱红大门，如同巨兽之口，等待着吞噬无数人的梦想与心血。搜检之严，远超以往，甚至要脱去外袍，解开发髻，仔细到寸缕之间。 林凡平静地接受着一切。他提着考篮，随着人流，再次踏入那熟悉的、狭小逼仄的号舍。空气中弥漫着陈墨、汗液以及一种难以言状的紧张气味。 “咚——！” 号炮响起，震动人心。试卷由神色肃穆的礼部官员分发下来。 第一场，经义。题目艰深晦涩，极尽刁钻之能事，非功底深厚、记忆力超群者不能应对。林凡心无旁骛，将过目不忘之能发挥到极致，下笔如有神助，文章花团锦簇，论证精严，将毕生所学倾注于笔端。 第二场，诗赋。题目《咏史》，范围极广。林凡没有泛泛而谈，而是选取前朝一次着名的改革与守旧之争为切入点，借古讽今，诗中既有对先贤魄力的赞颂，亦有对变革艰难的慨叹，更隐含了对“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期盼，立意高远，气韵沉雄。 前两场顺利度过，林凡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攀登险峰、行至半途的谨慎。他知道，真正的决战，在最后的策论。这不仅关乎名次，更可能关乎他能否引起真正有权改变局势之人的注意。 当第三场试卷发下，策问题目映入眼帘时，林凡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问当今之世，何以整饬漕运、清厘驿传，以固国本、通民脉》 漕运！驿传！ 这两个关键词，如同两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所有的迷雾与混沌！这绝非巧合！是徐阶在背后使力还是朝中其他关注此事的大佬有意借此机会甄别人才亦或是……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故意设下的考验与陷阱 无论原因为何，这题目正中他下怀！他数月来的调查、思考、甚至险些付出生命的代价，不正是为了此刻吗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下。再睁眼时，目光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在草稿纸上，以指代笔，快速勾勒出文章的骨架。 他要写的，不是一篇迎合上意的应试之作，而是一份凝聚了他心血、洞察与胆识的改革檄文！ 他提笔蘸墨，落下标题：《漕驿利弊深析及革弊疏》 开篇，他并未急于提出方案，而是以大量他在户部、工部旧档中看到的数据（经过消化处理，不露痕迹）以及江南之行的亲眼所见，深刻剖析了当前漕运与驿传系统的五大积弊： 1. “漕粮折耗之巨，十去其三，名为天灾，实为人祸！” 直指胥吏层层盘剥、运输效率低下、制度僵化。 2. “驿传之疲，在于律令弛废，勘合泛滥，非公务而驰驿者众，徒耗国力！” 点明驿传系统被权贵滥用，成为财政黑洞。 3. “漕丁驿卒，本为国之爪牙，今则困于役、贫于饷，何以尽职” 关注底层人员的困境，指出系统崩溃的根源。 4. “地方有司，或碍于情面，或畏于权势，于漕驿之弊，睁眼闭眼，姑息养奸！” 批评地方官员的不作为。 5. “更深之弊，在于利之所趋，结党营私，侵吞国帑，乃至……（此处他笔墨微顿，终未直言‘杀人灭口’，而是化为）……阻塞言路，使下情不能上达！” 这五条，条条切中要害，数据与议论结合，既有宏观视野，又有微观洞察，读来令人心惊。 析弊之后，便是雷霆万钧的革新之策： 针对漕运：他再次系统提出 “清丈沿河隐田以增税源”、“改良漕船、试行海运与漕粮折色并行”、“设立独立于漕运衙门的审计稽查之员” 三策。此次论述更为成熟，尤其强调了“审计稽查”的独立性与权威性，隐隐有建立某种垂直监督体系的雏形。 针对驿传：他大胆提出 “严核勘合，非军国大事不得滥用驿传”、“裁撤冗余驿站，合并职能，提高效率”、“建立驿传经费预算与核算制度，严禁摊派”、“加强对驿丞、驿卒的考核与保障”。这其中，已然融入了他在绘制驿传图时发现的种种问题以及那“驿”字玉佩带来的思考。 最后，他掷地有声地提出核心主张：“欲革漕驿之弊，必先革吏治之弊！当设专职能臣，持尚方宝剑，巡行天下，遇贪墨舞弊、蠹国害民者，无论品级，皆可先行拿问，奏请严惩！如此，方能震慑宵小，畅通政令！” 这几乎是在呼吁建立一种超越常规官僚体系的特别巡察制度！其锋芒，直指整个腐朽的既得利益集团！ 全文洋洋洒洒数千言，结构严谨，逻辑缜密，论点犀利，论据扎实，既有对现实的深刻批判，又有充满魄力的建设性方案。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流淌着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正气与担当！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林凡搁下笔，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但精神却亢奋无比。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并无犯忌之言，便郑重地将文章誊写于答卷之上。 交卷的钟声响起。 走出贡院的那一刻，阳光刺眼。林凡望着帝都湛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已倾尽所有，将自身的命运与对真相的追寻，都赌在了这篇文章之中。 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命运的裁决，等待那可能到来的滔天巨浪，或是……一线生机。 他不知道，他那份墨迹未干的试卷，即将在阅卷房内，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而他那基于现代思维与深入调查写就的策论，又将为他本就危机四伏的帝京生涯，带来怎样的剧变。 潜龙，已奋力跃过龙门。是跌落深渊，还是腾飞九天，答案，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