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风起青萍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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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小筑”与陆嘉的不愉快，如同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打破了林凡翰林院生活的表层平静。他深知，陆嘉这类纨绔，行事往往不计后果，其怨气绝不会轻易消散。而张允明那边，在翰林院内的软刀子依旧时不时递过来，让他如芒在背。 这日，林凡正在皇史宬深处，查阅一批前朝关于漕运监察制度的奏疏副本。光线透过高窗，在积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道道斑驳的光柱。他全神贯注，指尖划过泛黄脆弱的纸页，寻找着可能与“鬼首”令牌或非正式巡查制度相关的只言片语。 忽然，他的目光在一份不起眼的、关于某地方漕运小吏渎职案的附件中定格。那是一份证物清单的抄录，其中一行小字写着：“……另查获铁制令牌一枚，纹饰怪异，刻有‘巡’、‘漕’字样，非制式，来源待查……” “巡”、“漕”！ 与他手中令牌背面的刻痕何其相似！只是这份记录中的令牌似乎更为简陋，且案件最终以那小吏“畏罪自尽”告终，令牌下落不明。 林凡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证实了他的部分猜想，“鬼首”令牌确实与一个隐秘的、非官方的“巡漕”组织有关！而且这个组织存在的时间可能不短，层级分明，他手中的“鬼首”令，恐怕级别不低。 他强压激动，不动声色地将这份卷宗的位置和内容牢记于心，并未当场摘录，以免打草惊蛇。 傍晚回到直房，还未坐定，与他同期入职、性子较为耿直的庶吉士王珩便悄悄寻来。 “林兄，”王珩压低声音，面带忧色，“你可要当心些。今日我无意中听到张修撰（张允明）与都察院的李御史（即金榜下弹劾林凡那位）在翰林苑后园说话，虽未听全，但隐约提到了你的名字，还有……‘结交罪官之后’、‘行为不检’等语。” 林凡心中冷笑，果然来了！陆嘉那边吹了风，张允明便立刻寻由头，准备再次发动攻击。“罪官之后”，自然是指顾莲舟已故的父亲，虽然顾慎言是病故，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多谢王兄告知。”林凡拱手谢道，神色平静。 王珩见他如此镇定，倒是有些意外，又道：“林兄，张允明在翰林院经营日久，树大根深，你……还是暂避锋芒为好。” 林凡微微一笑：“避能避到几时林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至于魑魅魍魉之伎俩，接着便是。” 送走王珩，林凡沉思片刻，铺开信笺，给徐阶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信中并未提及自身困境，只言近日研读前朝漕运旧档，偶有所得，对“非制式巡查”之弊有些浅见，恳请徐师有空时指点迷津。这是他的一种姿态，既表明自己仍在关注核心问题，也是在 subtly 寻求更高层面的关注和可能的庇护。 与此同时，顾家小院。 顾莲舟正坐在窗前，对着一盏孤灯，心神不宁地绣着一方手帕。母亲顾夫人的咳嗽声从内间隐约传来，让她眉间的轻愁又深了几分。 “舟儿，”顾夫人唤她进去，拉着她的手，担忧地看着她，“你近日……可是有心事娘听闻，你前几日在‘听竹小筑’，遇到了安远伯府的陆世子，还与林编修……起了些龃龉” 顾莲舟心中一紧，知道母亲虽深居简出，但京中流言蜚语传得极快。她垂下眼睫，轻声道：“母亲不必担忧，只是偶遇，并无大事。林编修他……是为女儿解围。” 顾夫人叹了口气，她虽欣赏林凡的才华与气度，但更清楚自家如今的处境。“林编修是好的，年轻有为，品性端方。只是……他如今身处漩涡，得罪了不少权贵。我们顾家如今势微，娘只盼你平安顺遂，实在不愿你再卷入是非之中……” 顾莲舟抬起泪光点点的眸子，语气却异常坚定：“母亲，女儿知道轻重。但林编修于我们有恩（指寻回词谱），更难得的是……是他那样的人。女儿……女儿不悔。” 最后三个字，轻若蚊蚋，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顾夫人看着女儿倔强而清瘦的脸庞，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叹，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翌日，翰林院。 一场小型的编修例会由张允明主持，讨论下一阶段《前朝职官志》的编撰分工。张允明笑容可掬，将最繁琐、最无甚价值的一部分——整理核对各地散佚的低级武官、杂职名录——分配给了林凡。这工作耗时耗力，且极易出错，分明是想将他彻底困在故纸堆里。 同僚们心知肚明，却皆缄口不言。 林凡并未推辞，平静地接下了任务。然而，在会议结束时，他却起身，向张允明及在场诸位同僚拱手道：“张修撰，诸位同寅，林凡既负责此务，必当尽心竭力。然前朝武职、杂职，尤其涉及漕运护卫、驿传巡检等职，名目繁多，记载散乱，恐非一人之力能竟全功。林凡恳请，能否调阅部分相关年份的兵部、漕运衙门留存之零星档案，以资核对如此，方能确保《职官志》之严谨，不负陛下与朝廷重托。” 他这番话，合情合理，冠冕堂皇，将个人的调查需求，完美地包裹在为公事尽责的外衣之下。既点明了他工作需要更广泛的资料支持，又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反而显得他做事认真，追求完美。 张允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本想用琐事困住林凡，却没料到林凡竟顺势要求调阅更多档案，其中还包括了漕运衙门的部分！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若断然拒绝，反倒显得自己心胸狭隘，阻碍公务。 他沉吟片刻，只得皮笑肉不笑地说：“林编修考虑周详，其心可嘉。只是调阅他部档案，手续繁杂，需掌院学士批示。此事容后再议吧。” 虽未立刻成功，但林凡此举，等于在众人面前，为自己后续可能的调查行动，埋下了一个合理的伏笔。他不再是被动接受打压，而是开始尝试利用规则，在困境中为自己创造活动空间。 会后，林凡回到书房，发现桌案上多了一本用普通蓝布包裹的书册。 他心中诧异，打开一看，并非什么典籍，而是一本手抄的《京城坊市杂记》，记录的是些市井风俗、店铺变迁、三教九流的传闻轶事。书页泛黄，显然是旧物。书中夹着一枚晒干的、花瓣纤薄的白色小花，散发着极淡雅的清香。 他认得这花，名为“六月雪”，在江南山野间常见，在京城的富贵园林中反而难寻。 书册的扉页，有一行清秀熟悉的字迹：“闲书偶得，或解烦闷。坊间传言，虽多荒诞，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望君珍重。” 没有署名，但林凡瞬间便知，这是顾莲舟派人悄悄送来的！ 她无法明着帮他对抗权贵，只能用这种含蓄而聪慧的方式，表达她的支持与提醒。这本《杂记》，或许就记载着某些关于漕运、关于黑市、关于“鬼首”传闻的、官方档案绝不会收录的线索！而那朵“六月雪”，更是寄托了她如冰雪般纯净的关切与来自江南故乡的慰藉。 林凡握着那本看似寻常的杂记，感受着花瓣传来的细微凉意，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与力量。在这冰冷险恶的帝京，他并非独自一人。 他将那朵小花小心地夹回自己常读的一本《春秋》中，然后翻开了那本《京城坊市杂记》。 目光扫过一页页看似荒诞不经的市井流言，他的眼神锐利如鹰。 新的战斗，已经打响。无论是在翰林院的明争暗斗，还是在情场的暗流涌动，亦或是在追寻真相的迷雾之中。他已做好了准备，将以更沉稳、更智慧、也更坚定的姿态，迎向所有的风浪。 潜龙不再一味深潜，它开始搅动水流，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向着那隐藏在深渊之下的真相，奋力游去。帝京的天空，风云际会，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