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翰林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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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榜之下的风波，虽被徐阶强行压下，但余波未平。林凡“探花”之名，连同他那份语惊四座的策论，以及被御史当众弹劾又得徐阶力保的戏剧性场面，瞬间传遍了整个帝都，成为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最热门的谈资。他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浙江解元，而是一跃成为京城官场瞩目的焦点，毁誉参半。 按照惯例，一甲三名授翰林院修撰、编修。林凡作为探花，被授为翰林院编修（从六品），张允明为榜眼，授翰林院修撰（正六品），状元则按例授翰林院修撰。三人即日便需入翰林院供职。 这翰林院，素有“玉堂清贵”之称，乃是储相之所，天下读书人仰望之地。然而，只有身处其中，方能体会这清贵之名下的暗流汹涌。 入职第一日，例行公事般的拜见翰林院掌院学士、诸位前辈后，林凡便被引至他那间狭小却整洁的直房（办公室）。桌椅书柜，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和书卷气息。 他尚未坐定，张允明便踱步进来，脸上挂着看似亲和，实则疏离的笑意。 “林编修，恭喜啊。从此你我便是同僚了，当同心协力，为陛下分忧才是。”他目光扫过林凡简朴的直房，语气微妙，“只是这翰林院，不比地方，规矩多，水也深。林编修初来乍到，若有不明之处，尽管来问我。” 林凡起身，不卑不亢地拱手：“张修撰有心了。林凡定当恪尽职守，虚心向诸位前辈学习。” 张允明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道：“那就好。希望林编修……真能‘恪尽职守’。”说罢，转身离去，那“恪尽职守”四字，咬得格外重。 林凡知道，这只是开始。张允明及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因为自己入了翰林就罢手。在这座清贵衙门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并不平静。林凡被分配的任务，多是整理前朝实录、誊抄无关紧要的文书，或是参与一些无关痛痒的礼仪性编纂工作，明显被边缘化。偶尔轮到他起草一些普通的诏令或公文，也会被上司以各种理由挑剔、驳回，甚至被同僚暗中使绊子，将错误的资料混入他的案头。 他知道，这是张允明等人利用职权，对他进行的软性打压和孤立，意在消磨他的锐气，让他知难而退。 林凡并未急躁，也未抱怨。他沉下心来，将那些枯燥的整理、誊抄工作做得一丝不苟，甚至利用过目不忘之能，将接触到的各种零散信息——无论是前朝旧事、官员升迁记录，还是地方奏报中的细微数据——都默默记下，在脑中分类归档。他深知，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或许在未来的某个关键时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同时，他更加频繁地前往翰林院的藏书库——皇史宬。这里典藏着历朝历代的档案、实录、舆图，是信息的宝库。他凭借编修的身份，得以查阅许多外界难以接触的密档。他尤其关注与漕运、驿传、以及甲辰年前后相关的记录。 在浩如烟海的档案中，他凭借敏锐的直觉和强大的信息处理能力，果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甲辰年，确实有一批数额巨大的漕银在押运途中“因风浪沉没”，但后续的打捞记录语焉不详，赔付事宜也拖沓数年，最终不了了之。 时任漕运总督的一位官员，在甲辰年后不久便称病致仕，其家族随后迅速衰败。 在一些零散的边镇奏报中，他偶尔能看到关于“鬼面骑兵”骚扰商队的记载，但都被定性为“流寇”，未受重视。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他手中的“鬼首”令牌、老猎户的纸条、以及驿路异常相互印证，让他对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黑色网络，有了更清晰的轮廓。 这绝不仅仅是贪墨，很可能还涉及走私、乃至……资敌！ 这个推断让他不寒而栗。若真如此，他面对的敌人，其凶残与能量，将远超他的想象。 就在他于翰林院中默默积蓄力量、暗中调查之际，那位神秘的苏舜卿先生，再次不期而至。 这次，他并非独自前来，而是在一次由徐阶做东的小型文会上，与林凡“偶遇”。文会参与者多是清流官员或知名学者，气氛雅致。 苏舜卿与林凡点头致意，并未多言。直到文会间隙，两人在廊下相遇。 “林编修近日可还安好”苏舜卿语气平和，仿佛闲话家常。 林凡苦笑：“多谢先生挂念。翰林院……水深，晚辈正在努力适应。” 苏舜卿目光深邃地看着他：“适应还是……在暗中磨刀”他声音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林凡心中一震，知道瞒不过这位洞察力惊人的长者，坦然道：“不敢瞒先生，晚辈既入此门，便不甘浑噩。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苏舜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叹道：“磨刀不误砍柴工，然刀未成而露锋芒，恐为樵夫所忌。林编修可知，近日都察院中，已有人暗中收集你在江南‘结交胥吏’、‘干涉政务’的‘证据’若非徐大人暗中周旋，只怕弹劾的奏章，早已不止金榜下那一份了。” 林凡背脊一凉！对方果然没有放弃，一直在寻找机会！ “多谢先生与徐大人回护！”林凡郑重拱手。 苏舜卿摆摆手：“不必谢我。清流一脉，需有新鲜血液，亦需有敢为之士。只是，你如今身在翰苑，行事更需谨慎。有些线，可以查，但不必亲自去碰。有些人，可以交，但需知其底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与人谈笑的徐阶，又低声道：“城南‘听竹小筑’，有时会有些有趣的‘闲杂人等’出入，或能听到些市井奇谈。林编修若有闲暇，不妨去品品茶。” 说完，他拍了拍林凡的肩膀，便融入人群之中。 林凡站在原地，心中反复咀嚼着苏舜卿的话。这是在提醒他危机仍在，也是在指点他新的调查方向——不必只盯着官方档案，市井之间，或许有更鲜活、更直接的线索！那“听竹小筑”，恐怕不仅仅是一个联络点，更可能是一个信息汇聚之地！ 他回到直房，看着窗外翰林院中郁郁葱葱的古柏，眼神愈发坚定。 这翰林院，既是困住他的深潭，也是他最好的保护色和情报站。既然暗箭难防，那他便在这深潭之下，默默织网，等待时机。 他铺开纸张，开始起草一份看似寻常的、关于前朝水利典籍整理情况的汇报。笔尖流淌的，是沉稳的馆阁体，心中盘算的，却是如何利用“听竹小筑”这条线，以及翰林院接触到的信息，将那“鬼首”背后的巨网，一寸寸揭开。 潜龙入翰苑，非是困于浅滩，而是潜藏于九重宫阙之侧，磨砺爪牙，以待风云再起之时！这帝都的权力游戏，他已然落子，接下来，便是步步为营，与那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展开一场智力与意志的漫长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