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世情渐变 新风入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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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致实科”所带来的冲击，并未止步于朝堂争论与士林清议，它正以一种更缓慢却更彻底的方式，渗透进州县衙门的日常、市井百姓的认知，乃至婚嫁市场的衡量标准之中，悄然改变着世情百态。 北地某县，县令正对着一份关于整修境内古渠的预算文书发愁。工房老吏呈上的依旧是沿用旧例的粗略估数，语焉不详，漏洞明显。往年此类工程，多因预算不清、监管不力，最后往往草草收场，甚至滋生贪墨。 “若有精通算学、勘测之人，何至于此！”县令长叹。他想起朝廷新设的“实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行文至府城，请求选派一名新科中试的“实学人才”前来协理。 数日后，一名年轻的实科中试者背着测量仪器来到县衙。他并未急于翻看旧档，而是带着工房的人亲自踏勘渠道，用水平仪测量落差，用皮尺丈量长度，记录下每一处需要加固或改线的细节。回到衙署，他伏案数日，核算土方、石料、人工，最终呈上一份数据详实、条目清晰、预算精准的方案。 县令捧着这份前所未见的方案，又惊又喜。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这种“新学问”在具体政务中展现出的强大力量。工程依此进行，不仅省去了许多无谓的争执与损耗，效率也大大提高。基层治理对专业化人才的渴求，为“实学”提供了最坚实的落地土壤。 京城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在悄然转向。 “听说了吗南城张记绸缎庄的少东家，那个不爱算账、只喜摆弄机巧的，这次竟考上了‘实科’，听说要被派去南边管什么…矿务了！” “真的那可是实缺！比我家那个只会死读书、连考多年连个秀才都未中的强多了！” “看来这‘实学’，也并非全无出路啊……” 成功的实例，比任何空洞的说教都更具说服力。一些原本对子弟前途忧心忡忡的商贾、小地主家庭，开始重新审视“读书”的定义。聘请教授算学、格物的“西席”，不再被视为不务正业，反而成了一种颇有远见的投资。“学而优则仕”的单一路径旁，悄然出现了另一条凭借专业技能安身立命的可能性。 皇家自强造船总局内，气氛亦有所不同。 首批获得“匠士”头衔的工匠，穿着特制的号衣，行走在厂区时，腰杆似乎挺得更直了些。他们不仅薪俸有所提高，更重要的是，那份由朝廷认可所带来的尊严感。 老匠人胡铁头看着儿子胡小锤穿着“匠士”号衣，熟练地指挥着学徒操作新式机床，心中百感交集。他依旧怀念铁锤敲击的铿锵，却也不得不承认，儿子走的这条路，似乎比自己更宽、更远。吃饭时，他甚至会忍不住向老伙计们“炫耀”几句：“我家那小子上月又改进了个什么钻头，听说能让效率提三成！林阁老都知道了！”“工匠”二字，正逐渐剥离纯粹的体力劳作色彩，开始与“技术”、“创新”乃至“荣誉”联系在一起。 更微妙的变化，发生在婚嫁领域。 一些消息灵通、思想较为开明的官宦或富商之家，在为女儿择婿时，除了依旧看重传统的科举功名，也开始悄悄打听那些“实科”中试、或在格物大学堂表现优异的年轻学子。虽然“实科”出身目前尚不能与进士等同，但其明朗的前途（直接进入实务部门）、稳定的待遇，以及所代表的“务实能干”形象，对许多寻求安稳或看重潜力的家庭而言，颇具吸引力。 “李家那后生，虽是实科，却在船厂独当一面，将来前程未必就差了。”某位夫人私下对密友如此评价。社会对“佳婿”的评判标准，正在悄然多元化。 即便是最保守的传统书院，也无法全然无视这股新风。 明德书院的陆夫子，虽在讲辩中未明确表态，却默许甚至鼓励几位于经义上天分有限、却对实学感兴趣的弟子，在完成基本课业后，可以自行研读算学、舆地等书。他还私下托人，从京城购回一批格物大学堂刊印的基础教材，置于书院藏书阁的偏隅，供弟子借阅。 “多识鸟兽草木之名，亦君子所当为。”他如此对质疑的弟子解释，巧妙地将新学纳入传统“格物”的范畴，为自己的变通寻找依据。即便是旧学的堡垒，也在以各自的方式，尝试着与新时代接轨。 林凡通过“驿路”与各地奏报，密切关注着这些细微的变化。他深知，制度的变革易，人心观念的转变难。如今所见种种，不过是冰山初露的一角。 “陛下，”一次君臣奏对时，他陈言道，“如今实科初立，新旧交融，难免龃龉。然此正乃除旧布新之常态。臣以为，当下之要，在于巩固实科地位，拓宽其晋升之阶，更需在地方州县，多设需实学方能胜任之职位，使学有所用，用见其效。如此，方能引导风气，渐成潮流。” 他建议，在工部、户部、水部等实务部门，增设更多专门技术岗位，并逐步提高其权责与待遇，形成示范效应。 夜色下的林府，暖意融融。 顾莲舟正与林凡闲话家常，提及近日听闻的几桩与“实科”子弟联姻的趣事。 林凡闻言，微微一笑：“莲舟，可见风气之变，始于实用，成于利益，最终固于人心。当人们发现，凭借实学不仅能报效国家，亦能安身立命、光耀门楣时，便是新策真正扎根之日。”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目光深邃：“然此路尚远。下一步，该是让这‘实学’之基，从这科举一途，更深入地扎入州县的土壤、市井的烟火，乃至蒙童的启蒙之中了。” 世情之变，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科举新策所播下的种子，正在帝国广阔的基层与民间，悄然发芽、抽枝，尽管过程缓慢，且必然伴随杂音与反复，但其重塑社会观念与结构的力量，已初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