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潜龙蛰伏，各自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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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沦陷后的日子，是浸透了血泪、恐惧与坚韧的灰色岁月。日军铁蹄下的“秩序”，建立在刺刀、搜查、宵禁和随意抓捕的恐怖之上。物资实行严格配给，饥饿与疾病蔓延；文化被阉割，学校停课，报纸只剩下粉饰太平的谎言；昔日繁华的街市变得萧条，人们脸上大多挂着麻木与惊惶。陆家众人，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茶叶，在剧烈的动荡后，被迫沉入底层，在不同的角落，以不同的身份，悄然舒展开来，艰难而顽强地汲取着生存的养分，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王雪琴带着年幼的尔杰，与李副官一家伪装成投亲不遇、家园被毁的底层难民，在九龙城寨附近一处鱼龙混杂、脏乱不堪的棚户区租了个狭小的板间房。这里环境恶劣，却是最好的掩护，日军巡逻队很少深入这种如同迷宫般的地方。 身份的完美融入：她彻底收敛了所有过往的痕迹。粗布衣衫，蓬头垢面，手上刻意弄出劳作的茧子，操着生硬的粤语混杂着北方口音，与邻居们一样，为了每日配给的糙米和几根菜叶而奔波算计。她甚至主动接一些帮人浆洗、缝补的零活，赚取微薄的收入，将“落魄难民”的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尔杰也被她教导得十分“懂事”，从不哭闹着要好吃的，看见日本兵会立刻躲到她身后，露出符合年龄的恐惧。 月华境的精准运用：月华境的存在，是她最大的底牌，但使用起来必须如履薄冰。她只在绝对安全、夜深人静时，才悄然取用极少量的、不易引人怀疑的物资，比如一点点白糖给尔杰补充体力，或者几片肉干混在野菜汤里增加营养。那些珍贵的丹药，更是绝不轻易动用。她更多是利用月华境的时间差，在里面研读典籍，练习炼丹（仅限于理论推演和极微量的模拟），整理思绪，保持内心的清明与力量。外界越是困苦，她内心依靠月华境构筑的精神世界就越是坚固。 信息的被动收集：她不主动打探，但耳朵从未关闭。在井边打水、在街角排队领取配给时，她会默默倾听周围人的闲谈，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外界信息：哪个区域又发生了搜捕，黑市上什么物资紧俏，哪些人莫名失踪……这些信息，她都会在脑海中过滤、分析，用以判断局势，调整自己的行为。她知道，尔豪、依萍他们一定也在某处坚持，她必须活下去，守护好尔杰，等待重逢。 尔豪与张营长及几名最精锐的武馆兄弟，并未选择完全隐匿。他们凭借身手和胆识，很快与香港陷落后转入地下的抗日力量取得了联系。他们加入了一个主要由原港九独立大队残部、爱国工人和学生组成的秘密抵抗组织。 危险的行动：尔豪不再是商行少东，而是代号“山猫”的行动队员。他的任务危险而多样：护送被通缉的爱国人士偷渡离港；袭击日军的零散巡逻队，夺取武器；破坏日军的物资仓库和通讯线路；张贴宣传标语，散发揭露日军暴行、鼓舞士气的传单。每一次行动都游走在生死边缘。他经历过被追捕的惊心动魄，目睹过战友在身边倒下，也亲手用匕首结果过敌人的性命。战火与鲜血，将他脸上最后一丝少年的青涩彻底磨去，取而代之的是刀削般的轮廓和一双在黑暗中也能熠熠生辉、充满警惕与决绝的眼睛。 成长与担当：他凭借出色的身手、冷静的头脑和之前在商业活动中锻炼出的应变能力，很快在组织中崭露头角，开始担任小分队的负责人。他学会了如何策划一场完美的袭击，如何利用城市地形与敌周旋，如何在酷刑面前守住秘密。他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父亲和母亲曾经教导的“责任”与“家国”的含义。他不再仅仅是为了个人和家庭的生存而战。 无声的牵挂：在每一次执行任务的间隙，在躲藏点的寂静等待中，他都会想起家人。他不知道母亲和弟弟身在何处，是否安全；担心妹妹们柔弱的肩膀如何承受这乱世的重压。这份牵挂，如同暗夜中的星光，既带来温暖，也刺痛内心，更转化为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战斗下去的坚定信念。 依萍与一位同样南下的女同学及其家人合住，伪装成辍学在家的体弱女子。她无法像哥哥那样拿起武器，但她的笔，成了她最锋利的武器。 “萍踪”的转型与隐匿：公开的文学创作已不可能。她的“萍踪”转入更深的地下。她利用极其简陋的条件（有时甚至是偷偷收集的包装纸、烟盒），用最小的字迹，创作短小精悍的诗歌、散文和时事评论。这些作品，或揭露日军“共存共荣”的谎言，描绘沦陷区人民的真实苦难；或歌颂那些默默无闻的抵抗者，传递不屈的信念；或记录日军的暴行，留下历史的证据。她的文字，如同淬火的匕首，短小，却精准而有力。 秘密流传：这些写好的纸片，通过同学哥哥所在的秘密渠道，被复制、传播，出现在工厂的厕所里、电车座位下、清晨的菜市场……它们像无声的惊雷，在压抑的空气中炸响，给绝望的人们带来一丝慰藉和反抗的勇气。依萍深知此举的危险，每一次传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但她义无反顾。当她偶尔听到街坊邻居私下里传阅、讨论那些不知来源的“反日纸条”，并因此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时，她便觉得一切风险都值得。 内心的煎熬与坚守：生活在谎言与恐怖之中，对敏感的她是一种巨大的煎熬。她时常感到窒息，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内心的悲愤与恐惧。她反复阅读着自己偷偷带出来的、母亲给她的一些古籍和哲学启蒙读物，从中汲取精神力量。她告诉自己，记录真实、守护良知，就是她在这场战争中的岗位，绝不能失守。 梦萍跟着师傅，留在了那家如今更加拥挤、药品奇缺的医馆。日军的占领，使得医馆成了各种苦难的汇聚地——不仅有常见的病患，更多的是营养不良的儿童、被强征做苦力受伤的劳工，甚至还有偷偷送来的、在抵抗活动中负伤的志士。 医术的锤炼：在极度缺乏药品（西药被日军严格管制）的情况下，梦萍和她师傅的中医药知识发挥了巨大作用。她跟着师傅，想尽一切办法，利用本地草药、甚至一些看似无用的食材（如冬瓜皮、玉米须）来治病救人。她亲自上山采药，炮制，尝试各种替代方剂。实践的压力让她飞速成长，她开始独立处理越来越多的复杂病症，那双曾经只辨认花草的手，如今能沉稳地进行简单的清创缝合，能准确判断许多急症。 心灵的考验：医馆如同一个微缩的乱世舞台。梦萍亲眼目睹了太多的生死别离、人间惨剧。有母亲抱着饿死的孩子无声哭泣，有劳工因伤重不治在她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有被送来的伤员在手术前紧紧抓着她的手，留下最后的嘱托……这些经历，一次次冲击着她年轻的心灵，让她过早地直面了生命的脆弱与战争的残酷。她哭过，害怕过，但在师傅的教诲和母亲往日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她逐渐将这份悲悯化为了更坚定的行医信念。她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但每减轻一份痛苦，每挽回一条生命，就是对这黑暗世道最有力的抗争。 危险的边界：救治抵抗志士是极度危险的。梦萍和师傅心照不宣，默契配合。他们会准备两套记录，使用化名，在夜深人静时进行秘密手术，并将产生的医疗垃圾小心处理。每一次这样的救治，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她们从未犹豫。在这片白衣覆盖的“炼狱”里，梦萍守护着最后的人道主义光芒。 陆振华与少数几个绝对核心的老兄弟，隐匿在更深处。他们如同蛰伏的猛虎，极少直接参与行动，而是利用过往的人脉和尔豪传递来的信息，进行着更高层面的筹谋。 联络与策应：他暗中与仍活跃在广东境内的抗日游击队、以及通过秘密渠道与重庆方面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他为他们提供有限的经费（动用的是王雪琴秘密转交的部分月华境资金）、香港岛内的情报，并策划营救被捕的爱国人士。他是连接香港岛内抵抗力量与外界的几条隐秘线路之一。 保存火种：他深知长期抗战的需要，将保存有生力量视为重中之重。他严格控制尔豪所在组织的行动频率和规模，避免无谓的牺牲。他也通过秘密渠道，陆续将一些暴露风险高的文化界人士、技术工人偷送出境。他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希望的火种，等待时机。 一九四二年的春天，在香港沦陷后的第一个春天，似乎格外的寒冷和漫长。木棉花在硝烟未曾完全散尽的空中兀自绽放，猩红如血。陆家的每一个人，都在这座沉沦的城市里，以自己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激烈的战争。他们是潜龙，蛰伏于淤泥之下；他们是微光，闪烁于漫漫长夜。各自峥嵘，各自坚守，只为心中那不灭的信念——活下去，等待光复的那一天。他们彼此不知对方确切踪迹，但血脉的牵连和共同的信念，如同无形的丝线，将他们紧紧相连，支撑着他们度过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