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字千金 相邦的文治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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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少年秦王嬴政于深宫孤灯下，凭借《韩非子》的冰冷智慧艰难地构筑着自己内心防线和未来蓝图的同时，咸阳城乃至整个秦国的舆论场，却被另一件轰动性的事件彻底点燃，其声势之浩大，甚至暂时掩盖了宫闱深处的那些污秽流言和朝堂上的微妙暗流。 事件的中心，依旧是那位似乎永远能站在风口浪尖、引领潮流的相邦，吕不韦。 这一日，咸阳市门——这座都城最繁华、人流最密集的城门附近，突然变得比以往更加拥挤和喧闹。人们惊讶地发现，相府的家臣和士卒们，正将一批批制作异常精美、以牛皮绳仔细捆扎的厚重竹简，如同展示稀世珍宝一般，郑重地悬挂在市门两侧早已搭建好的高大木架之上。 竹简的数量极多，堆栈起来几乎形成了一面墙壁，在阳光下散发着竹材特有的淡黄光泽和浓郁的墨香。其规模之宏大，制作之精良，令人瞠目结舌。 更让人震惊的是，伴随着竹简的悬挂，相府的属官当众宣布了一条石破天惊的消息： “相邦吕公，感念天下学问纷杂，治道不一，特集门下英才三千，殚精竭虑，博采众长，融汇百家，编纂旷世巨着，名曰《吕氏春秋》！今公之于众，传布天下，以求至理！”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编纂一部融汇百家的巨着这是何等宏大的气魄！三千门客这是何等雄厚的实力！ 然而，这还不是高潮。只见那属官清了清嗓子，用尽力气，喊出了那句注定要载入史册（或者说，成为千古笑谈）的宣言： “相邦有令！此书乃集百家精华，字字珠玑，句句圭臬！自今日起，悬书于市门，公示天下！无论士农工商，无论诸子百家，凡有能增损此书一字者——” 他故意顿了顿，环视周围被吊足了胃口的民众，然后猛地提高音量： “——赏予千金！” “一字千金！”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瞬间引爆了全场！ 人群彻底沸腾了！惊叹声、议论声、质疑声交织在一起，声浪几乎要掀翻咸阳市的屋顶！ 千金！那是多少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而获取这笔巨富的代价，仅仅是……修改一个字 巨大的诱惑，让无数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文人学士、辩士说客心动不已。他们蜂拥而至，挤到那竹简墙前，瞪大了眼睛，如同检视绝世美玉上的瑕疵一般，逐字逐句地研读起来。 起初，还有人指指点点，低声讨论某处用词是否不够精准，某处引据是否略有偏差。但随着阅读的深入，这些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这部《吕氏春秋》，确实堪称宏伟！它分为“十二纪”、“八览”、“六论”，总计二十余万言！内容包罗万象，天文、地理、哲学、政治、军事、农业、养生、乃至阴阳五行、神仙方术，几乎无所不包！它试图将儒家、墨家、道家、法家、名家、阴阳家等诸子百家的思想，熔于一炉，形成一套为统治者服务的、实用性的“百科全书”式的治国理论。 其文辞优美，逻辑严密，引经据典，蔚为大观。更重要的是，它背后站着的是权倾朝野的吕不韦！谁敢轻易说它一个“不”字即便真有一两处值得商榷的地方，在“千金”的诱惑和相邦权势的威压之下，又有几人敢冒着被视为“挑衅”甚至“构陷”的风险，去指出那可能的“一字”之误 一天过去了，无人应答。 两天过去了，依旧沉默。 三天、五天……咸阳市门前依旧人潮涌动，却再无人敢于公开指摘一字。 “一字千金”的佳话（或者说是神话），伴随着《吕氏春秋》的浩大声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秦国，乃至传向了关东六国。吕不韦的声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他不仅仅是秦国的权相，更俨然成了天下学术的仲裁者，文治教化的标杆！ 这股风潮，自然也毫无意外地席卷了庄严而封闭的秦宫朝堂。 数日后的大朝会，气氛与以往截然不同。少了几分政务争论的紧张，多了几分对文化盛事的“与有荣焉”。吕不韦红光满面，精神焕发，站在御阶之下，彷佛年轻了十岁。 在处理完几件例行公事后，他向前一步，面向百官，更是面向王座上的嬴政，开始了他精心准备的演说。 “大王，诸位同僚，”吕不韦声音洪亮，充满了自豪与一种开创历史的使命感，“近日咸阳市门之事，想必诸位已有耳闻。臣，不才，蒙先王与大王信重，忝居相位，常思报效。然治国之道，非仅凭律法兵戈，更需文教昌明，思想统合。” 他顿了顿，享受着百官聚焦的目光，继续道：“故而，臣耗时数载，广纳天下贤才三千于门下，殚精竭虑，博采众家之长，去芜存菁，融会贯通，终成此《吕氏春秋》！” 他一挥手，几名相府属官立刻抬着一套用锦缎包裹、装帧极尽精美的《吕氏春秋》竹简，小心翼翼地呈送到御阶之前。 “此书，”吕不韦的语气变得更加庄重，他亲自解开锦缎，抚摸着那光滑的竹简，如同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乃臣与众贤士之心血结晶。其内容，兼儒墨，合名法，包罗万象，贯通天人！旨在为大王，为我大秦，提供一幅清晰无比、行之有效的治国宏图，一套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统御圭臬！” 他转向嬴政，目光“殷切”而充满“期许”，语气近乎谆谆教诲：“愿大王能深研此书，细细品读，必能鉴往知来，明晓治乱兴衰之道。若能领会其中精髓，日后垂拱而治，天下可定矣！”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那群以相府门客身份跻身朝堂的官员们，立刻如同排练好了一般，纷纷出列，争先恐后地歌功颂德： “相邦大人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堪比古之圣贤！” “《吕氏春秋》集百家之大成，实乃治国之宝典！大王得此书，如获明灯指引！” “相邦呕心沥血，为大王、为大秦奠定万世之基业，此功此德，堪比周公辅政！” 颂声如潮，几乎要将大殿的穹顶淹没。其他的朝臣，无论是真心叹服，还是慑于权势，或是心怀不屑，此刻也都只能随大流地表示赞叹和钦佩。一时间，朝堂之上，几乎成了对吕不韦个人的赞美大会。 而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嬴政，自始至终，面色平静。 他看着吕不韦那志得意满的模样，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颂扬，目光最后落在了被内侍捧到自己面前的那套沉重、精美的《吕氏春秋》上。 竹简散发着淡淡的楠木香和墨香，触手冰凉而沉重。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竹简的表面。那上面雕刻着精致的纹路，代表着吕不韦无与伦比的财力、权力和……野心。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套书。 这是吕不韦向他，向整个秦国，乃至向天下人展示的一座文治丰碑！ 这是吕不韦在炫耀其网络天下英才的恐怖能力！ 这更是吕不韦试图在思想领域，也建立起绝对的权威，成为他嬴政精神上的导师，乃至最终的主宰！ 《韩非子》教他，君主需独掌权柄，包括思想的权柄。而吕不韦，此刻正将这思想的权柄，包装在华美的“巨着”和“忠心”的外衣下，强塞到他的手中。 他抬起头，迎向吕不韦那看似恭顺、实则充满掌控欲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仲父……辛苦了。” 然后，他示意内侍将这套沉甸甸的《吕氏春秋》收下。 没有激动，没有感激，也没有明显的抗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然而，在他那平静的外表之下，一股冷流正在涌动。他倒要看看，这部被吹捧到天上的《吕氏春秋》，这座吕不韦精心建造的文治丰碑，究竟是真金不怕火炼，还是……外强中干的沙土之塔 夜的帷幕即将落下，属于他一个人的、对这部“宝典”的审判，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