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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雾粘稠，如湿冷的裹尸布缠绕着丁字柒叁号田。林倾城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如同最暴烈的开山斧，持续不断地在死寂的土地上劈砍着。暗红色的硬土块被一块块掀起、抛掷，沉闷的撞击声在洼地里回荡，仿佛大地痛苦的呻吟。他身下，那片被强行撕开的“伤口”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大，露出下方更加深邃、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黑红色土壤，散发着刺鼻的铁锈与硫磺混合的死亡气息。 叶梦情紧随其后，青灰色锄头在她手中翻飞，精准地撬松那些被林倾城暴力破开边缘的土块，再将它们捣碎成更小的碎块。汗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落，在沾满暗红泥污的脸上冲出道道浅痕，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盯着脚下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小宝和小凤蹲在不远处那座不断增高的“毒核”土堆旁，小手飞快地分拣着。小凤尤其专注，她那双遗传了母亲叶梦情的杏眼，此刻亮得惊人，仔细分辨着每一块土坷垃里隐藏的“毒核”——那些颜色暗沉如干涸血痂、质地坚硬如劣质铁矿石、散发着最浓烈麻痹气息的碎块。每一次指尖触碰到它们，都有一股微弱的、令人不适的冰凉麻意传来，让她的小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一下，但她咬着下唇，动作毫不停歇。 “妈妈，你看这个！”小凤忽然举起一块颜色格外深沉的、拳头大小的“毒核”，它的表面甚至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铁锈般的暗红色结晶，在灰蒙蒙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叶梦情停下手中的锄头，走过来仔细看了看，眉头紧锁。“这个…比其他的‘毒’气更重。小宝，拿过来，放到最边上那个小坑里去，别跟其他的混了。”她指着洼地边缘一个特意挖得更深的土坑。 小宝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从姐姐手里接过那块沉甸甸的“毒核”，快步跑过去，像处理什么危险品一样，轻轻把它放进坑底。 就在这时，小凤的目光被林倾城新挖开区域边缘的景象吸引了。在那片被剥离了苔藓和硬壳的、裸露的暗红新土与未被开垦的、覆盖着滑腻青黑苔藓的“死皮”交界处，几株顽强而邪恶的生命正在蠕动。 那是几簇灰雾草。 它们矮小、扭曲，叶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绿色，边缘带着锯齿状的、如同细小金属碎屑般的毛刺。这些毛刺在灰雾的浸润下，闪烁着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寒光。它们的根茎深深扎在那种诡异的苔藓层里，如同从腐烂尸体上汲取养分的蛆虫，贪婪地吸收着这片死地的“营养”，并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向林倾城刚刚开辟出来的“净土”边缘蔓延。新生的、带着同样金属光泽的嫩芽，正试探性地刺向那片暗红色的新土，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 小凤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想起了之前催生灵稻时，灵力被瞬间吸干的可怕感觉。这些灰雾草，是这片死地的帮凶！它们不仅本身有毒，还能侵蚀、转化新土，让爸爸辛苦挖开的土地重新被污染、板结！ 必须除掉它们！而且要快！ “妈妈！这些草！”小凤指着那些蠕动的灰雾草，声音带着急切。 叶梦情也看到了，眼神一沉。锄头对付这种扎根在苔藓里的东西效率太低，而且锄刃触碰到那些带金属毛刺的叶片，说不定还会被腐蚀。她看向林倾城，他正专注于抠起一块巨大的硬土，无暇他顾。 “小凤，试试你的能力！”叶梦情当机立断，“看能不能像催生灵稻那样，加速它们…或者让它们枯萎！” 小凤用力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对这些诡异植物的厌恶和一丝恐惧，集中精神，调动起体内那微弱却纯净的草木亲和之力。她小心翼翼地将意念探出，如同无形的丝线，轻轻缠绕上其中一株最靠近新土的灰雾草。 “生长…枯萎…” 她在心中默念，尝试引导那股力量。 然而，异变陡生！ 就在她的灵力触及那株灰雾草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催生灵稻时更加冰冷、更加贪婪、带着强烈麻痹感的吸力猛地从草根处爆发出来！那感觉不像是在催生植物，倒像是把手伸进了一个布满倒刺的冰窟窿！小凤闷哼一声，小脸瞬间煞白，指尖传来剧烈的刺痛和麻木感，仿佛被无数细小的冰针扎透。她体内的那点微弱灵力，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嗤啦一声就被那株灰雾草吞噬殆尽，涓滴不剩！ 不仅如此，那株被“催动”的灰雾草非但没有枯萎，反而像是得到了大补之物，灰绿色的叶片猛地一抖，边缘的金属毛刺似乎都伸长了一分，顶端的嫩芽更是肉眼可见地往前探出了一小截，更加嚣张地逼近暗红色的新土！它甚至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沙沙”声，充满了恶意和嘲讽！ “啊！”小凤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残留的冰冷麻痹感让她心有余悸。她的灵力，对这些怪物般的杂草，竟然成了养料！ “不行！妈妈！”小凤的声音带着一丝挫败和惊惶，“它们…它们会吸我的灵力！反而长得更快了！” 叶梦情的脸色也难看起来。连小凤的药王体亲和力都对这鬼东西无效难道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根根去拔可那些带着金属毛刺的叶子…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小宝的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响起：“姐姐笨！草怕咸！奶奶以前腌咸菜，旁边的草都蔫了！”他刚把最后一块“毒核”放进深坑，跑回来正好看到姐姐吃瘪。 怕咸 叶梦情和小凤同时一愣。 “咸…盐”小凤眼睛猛地一亮，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对啊！盐！盐能腌制食物防止腐烂，也能让很多植物脱水而死！这是最朴素的生活常识！ “小宝！你立大功了！”小凤兴奋地跳起来，刚才的挫败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科学探索的狂热光芒在眼中闪烁。“妈妈！我们试试用盐！家里…家里还有盐吗”她急切地看向叶梦情。 叶梦情的心却沉了一下。盐！在青石镇，盐是绝对的奢侈品！他们从龙门带出的微薄积蓄，在交了那个该死的“废田保证金”后，几乎见了底。剩下那点粗盐，是他们全家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唯一的调味品，金贵得很！用盐来除草…这代价未免太大！ 她看着女儿眼中那希冀的、跃跃欲试的光芒，又看了看那些正在不断蚕食林倾城血汗成果的灰雾草，再看看丈夫那双血肉模糊却依旧沉稳开凿的手…… 叶梦情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肉痛：“有！小宝，你腿快，回家去！把灶台上那个最小的粗陶盐罐拿来！小心点，别撒了！也别让人看见！”她压低了声音。用宝贵的盐做实验，要是被钱家或者别的村民知道，怕不是要被笑掉大牙，骂他们是败家子。 “好嘞！”小宝一听能帮上忙，立刻来了精神，像只灵活的小猴子，转身就朝浓雾中的家跑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倾城依旧沉默地挖掘着，汗水混着血水砸落在新翻开的暗红土地上，发出轻微的“滋”声。叶梦情则拿着锄头，小心地守在开垦边缘，用锄头柄将那些试图蔓延过来的灰雾草嫩芽拨开、碾断，阻止它们进一步侵入。 终于，小宝的身影气喘吁吁地从雾中钻了出来，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拳头大小的粗陶盐罐，小脸上满是紧张，生怕摔了。 “妈妈！姐姐！盐来了！”他献宝似地递过来。 叶梦情接过那沉甸甸的小罐，揭开盖着罐口的油布。里面是半罐颗粒粗糙、颜色灰黄、带着些许杂质的粗盐。这是他们仅存的口粮盐了。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如同倾倒金沙般，在罐口倒出浅浅一层，大概只有十几粒的样子，递到小凤手里。 “省着点用…先试试。”叶梦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心疼。 小凤郑重地点头，小手捧着那十几粒珍贵的粗盐粒，感觉它们比金子还重。她走到那几簇嚣张的灰雾草前，蹲下身。 实验，开始！ 她没有一股脑全撒下去。爸爸林倾城那种“愚公移山”的笨办法虽然震撼，但在实验上，小凤有着天生的严谨。她先选定了三株挨得很近、长势几乎一样的灰雾草。 第一株，她小心地捻起一粒最小的盐粒，轻轻地、精准地放在它贴着苔藓的根部。盐粒沾到湿滑的苔藓，微微陷进去一点。 第二株，她同样放了一粒盐，但位置在叶片中部。 第三株，作为对照，她没放盐，只是用小树枝在旁边做了个标记。 然后，她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灰雾无声涌动。 第一株根部放了盐的灰雾草，最先有了反应！它贴着苔藓的茎秆部分，接触盐粒的地方，那病态的灰绿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深、发皱！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了一下！紧接着，整株草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攥住，叶片猛地蜷缩起来，那些闪着寒光的金属毛刺都蔫了下去！它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嗤嗤”声，仿佛在痛苦地尖叫！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株灰雾草就彻底蔫了，叶片失去光泽，软塌塌地趴在苔藓上，颜色变成了难看的黑褐色，再无半点生机！连它扎根的那一小片苔藓，颜色都变得暗淡了一些！ 第二株叶片中部放了盐的，反应稍慢一些。被盐粒接触的那片叶子迅速枯萎变黑，但其他部分似乎还在挣扎，只是蔓延的速度明显受到了抑制，新生的嫩芽停滞不前。 第三株没放盐的，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蠕动着，嫩芽又往前探出了一点点。 “成了！妈妈！你看！盐真的有用！放在根部最有用！”小凤激动地跳了起来，指着那株彻底死透的灰雾草，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小脸涨得通红，之前的挫败感被巨大的发现喜悦冲刷得一干二净！困扰她的难题，竟然被小宝一个简单的常识提示，用最普通不过的盐解决了！这朴素的智慧，在这诡异的地方，绽放出了意想不到的光芒！ 叶梦情快步走过来，亲眼看着那株死透的灰雾草和旁边蔫掉的另一株，再看看小凤手里剩下的盐粒，眼中也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有效！而且效果立竿见影！虽然代价是宝贵的盐，但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 “好！好！小宝聪明！小凤也做得好！”叶梦情忍不住赞道，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她看向小凤手里剩下的盐粒，又看看那些还在顽固蔓延的灰雾草，一咬牙：“小凤，省着点，只对付那些马上要碰到新土的！能杀多少是多少！等我们缓过劲，再想办法弄盐！” “嗯！”小凤用力点头，如同掌握了秘密武器的战士，眼神变得坚定而锐利。她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粒宝贵的盐，如同持着最锋利的银针，精准地刺向下一株威胁最大的灰雾草根部…… 不远处，田埂上，那两个尚未从林倾城“徒手开山”震撼中回过神来的老农，正好看到了小凤用盐粒“点杀”灰雾草的一幕。 “盐…盐！”干瘦老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小凤的手都在抖，“老张…你看那女娃娃…在用盐！用盐杀灰雾草！”盐啊！那可是比灵米还金贵的东西！用来杀草！这家人不是傻，是疯了吧！ 壮实老农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充满了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这…这败家也不是这么败的啊！那点盐够换多少糙米了就…就为了弄死几根草”他摇着头，觉得自己的认知再次被狠狠颠覆了。这家人，力气大得不像人，花钱（盐）也大手大脚得不像人！这丁字柒叁号田，怕不是招来了一窝子怪物 两人相顾骇然，再也不敢多待，如同见了鬼一样，扛起掉在地上的锄头，脚步踉跄地迅速消失在浓雾深处。他们得赶紧回去告诉其他人——新来的那家子租了丁字柒叁的傻子，不仅男人能徒手刨死地，连娃娃都在拿盐当土撒！这青石镇洼地，怕是要变天了！ 灰雾中，小凤专注地用盐粒点杀着灰雾草，每一次盐粒落下，都有一小片死亡的黑褐色在青黑色的苔藓上蔓延开。小宝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时不时提醒姐姐哪边的草又探头了。叶梦情则回到林倾城身边，挥动锄头的动作似乎都轻快了几分。林倾城依旧沉默地挖掘着，但在小凤成功杀死第一株灰雾草时，他微微侧过头，深邃的眼眸瞥了一眼女儿专注的小脸和手中那珍贵的盐粒，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埋首于那仿佛无穷无尽的暗红硬土之中。那沉闷的挖掘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名为“希望”的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