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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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卷着冰冷的黑雨，抽打在覆盖着厚厚蛙粪粘液的麻袋墙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粘液被冲刷流淌，又在麻袋纤维深处顽强地渗出，形成一层薄薄的、滑腻的保护膜，死死抵御着无孔不入的腐蚀。这恶臭的屏障，是屋檐下粮食和伤员最后的堡垒。 叶梦情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铁，在风雨中铮铮作响，每一条指令都精准地扎进混乱的漩涡，强行维持着秩序。然而，她的眼角余光，始终死死钉在屏障中心那个身影上。 林倾城盘坐着，身体却如同绷到极限的弓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杂音。惨金的脸色在昏暗天光下透着一股死气，汗水混着雨水顺着他扭曲的脸颊滚落，嘴角那抹暗褐的血迹早已被新溢出的、带着诡异金芒的血丝覆盖。他支撑着无形屏障的双臂，虬结的肌肉痉挛般颤抖，青筋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狂跳。那无形的护罩，此刻已缩小到仅仅包裹着他盘坐的身躯，边缘处裂帛般的“咔咔”声密集得令人心悸，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碎！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低吼从林倾城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昂起头，脖颈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如血，瞳孔深处仿佛有漆黑的漩涡在疯狂搅动！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充满毁灭与暴戾的气息，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轰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噗通！噗通！ 屋檐下，离得最近的几个村民，包括周福老汉，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脸色瞬间煞白，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泥水里，连呼吸都停滞了！田埂边，几个正在奋力割稻的汉子也猛地一僵，手中的铁齿棍几乎脱手，一股源自本能的、面对天敌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 “傻儿！”叶梦情的心被狠狠揪紧，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几乎在同一刹那！ “哥哥！”一声带着哭腔的、稚嫩又尖锐的呼喊穿透风雨。 小宝的身体，终于支撑到了极限！他眼中那维系着蛙群秩序的淡绿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骤然熄灭！小小的身体猛地一软，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小宝！”王胜男离得最近，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他软倒的身体。入手冰凉，小宝双眼紧闭，小脸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长时间、超负荷地引导数百只躁动的毒箭蛙，榨干了他幼小身体里最后一丝异能和力气。 小宝的昏迷，如同抽掉了支撑混乱天平的最后一块砝码！ “呱——！” “呱呱呱——！” 失去了那微弱却有效的意念引导，田里原本被束缚着、机械清理腐蚀物的毒箭蛙群，瞬间暴乱了！长期暴露在腐蚀性黑雨中的痛苦，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以及那层被小宝压制的本能凶性，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离屋檐最近、沾满了蛙粪粘液的几只毒箭蛙，猩红的眼珠瞬间锁定了屋檐下堆积的稻谷麻袋，还有那些散发着“安全”气息的人类！它们猛地蹬腿，裹着粘液的身体如同离弦的毒箭，朝着屋檐下的人群狠狠弹射过去！尖锐的鸣叫充满了攻击性！ “不好！”王胜男瞳孔骤缩，抱着小宝急退！但她只有一只手，还要护着怀里的孩子，动作慢了半拍！一只体形硕大的毒箭蛙，后腿在泥水中猛地一蹬，带着腥风，张开布满利齿的口器，直扑小宝露在外面的小腿！ “吼——！” 千钧一发！一道灰白的身影带着决绝的愤怒，如同炮弹般撞了过去！是球球！ 它侧腹被腐蚀的红肿伤口还在渗着血水，但此刻，它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它精准地撞在那只扑向小宝的毒箭蛙侧面，锋利的爪子狠狠拍在蛙背上，同时张开嘴，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咆哮！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源自古老血脉的威压，如同水波般以球球为中心扩散开！ 那只被撞飞的毒箭蛙发出一声惊恐的怪叫，落地后瑟瑟发抖，竟一时不敢再扑。周围几只同样扑过来的毒箭蛙，动作也明显一滞，猩红的眼中流露出本能的畏惧！ 球球稳稳落在小宝和王胜男身前，小小的身躯微微低伏，龇着牙，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低吼，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躁动的蛙群，那层稀薄的龙威如同无形的护盾，暂时震慑住了近处的攻击者！ 然而，远处田里的蛙群，彻底失去了控制！ 它们不再清理稻株上的腐蚀粘液，而是疯狂地互相撕咬、跳跃、冲撞！尖锐的鸣叫汇成一片混乱的噪音！许多毒箭蛙开始无差别地喷射毒液，墨绿色的毒箭射向天空、射向同伴、射向泥水！更可怕的是，它们开始本能地寻找躲避之处，一部分朝着田埂边、屋檐下涌来，一部分则扑向那些尚未完全腐烂倒塌的稻株，将其撞得东倒西歪！ “挡住！挡住它们！”刘大目眦欲裂，挥舞着铁齿棍，带着同样裹满蛙粪粘液的汉子们，拼命在田埂边缘组成一道防线，用棍子抽打、驱赶着涌来的蛙群。但蛙群数量太多，又处于疯狂状态，防线岌岌可危！ 而最致命的，是那些失去了蛙群清理、又暴露在连绵黑雨下的稻株！它们的衰败速度骤然加快！大片大片的金属光泽稻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锈蚀、酥脆！沉甸甸的稻穗在细密的黑雨中发出令人心碎的“咔嚓”断裂声，如同被无形的手折断，纷纷倒伏，砸进浑浊翻腾的泥水里，溅起黑色的水花，迅速被腐蚀、染黑、腐烂！ “粮！我的粮啊！”周福老汉看着东边那片他守了一辈子的、此刻正成片倒伏腐烂的稻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老泪混着雨水滚落。 绝望，如同冰冷的黑雨，再次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 “妈妈！爸爸！”小凤看着昏迷的哥哥，又看向屏障中气息狂暴痛苦、嘴角不断溢出金血的爸爸，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悲伤剧烈地颤抖着。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小手猛地伸进怀里，慌乱地掏摸着。 哗啦！ 一个粗糙的、用厚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被她掏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撕开油纸，里面赫然是几个小小的、颜色不一的药丸和药粉包！有止血的草灰丸子，有提神醒脑的刺鼻药粉，甚至还有一小撮她偷偷藏起来的、师父青鸾仙子给她的、据说能吊命的“参茸续气散”！ “药…药…”小凤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小手因为恐惧和急切抖得厉害。她看也没看，抓起那颗最珍贵的、散发着微弱清香的乳白色“参茸续气散”，跌跌撞撞地扑向林倾城的方向！ “爸爸！吃药！快吃药！”她哭喊着，小小的身影在风雨中摇晃，沾满泥污的小手高高举起那颗小小的药丸，朝着林倾城紧闭的、不断溢出鲜血的嘴塞去！ 屏障内，林倾城身体猛地一弓！他赤红的双眼中，那漆黑的漩涡仿佛要吞噬一切光明！心魔的低语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地扎刺着他的神魂！毁灭！撕碎！这该死的雨！这该死的世界！统统毁灭！ 就在那狂暴的气息即将彻底冲破他意志堤坝的瞬间！ 一只冰凉、带着泥污和淡淡药香的小手，笨拙却无比坚定地，按在了他滚烫、紧绷的下颌上！那颗小小的、带着女儿全部希望和恐惧的乳白色药丸，被用力地塞向他的唇齿之间！ “爸…爸…吃…药…”小凤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声音，如同穿透无尽黑暗的一缕微光，带着最纯粹的爱与祈求，狠狠撞进了林倾城被暴戾充斥的心神！ 嗡！ 林倾城剧烈颤抖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一僵！那双被心魔染红的赤瞳中，疯狂搅动的漩涡骤然停滞了一瞬！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林倾城”本身的清明，在那片毁灭的深渊中挣扎着闪现出来！ 他艰难地、无比缓慢地，微微张开了紧咬的牙关。 那颗沾着小凤泪水、雨水和泥污的“参茸续气散”，终于被塞了进去！ 药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暖流，瞬间涌入他几乎被狂暴力量撕裂的经脉！这股力量虽然渺小，却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清水，虽然无法平息油锅的沸腾，却短暂地、清晰地标注出了“自我”的存在！ “呃…”林倾城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闷哼，赤红的双眼中，那疯狂肆虐的黑暗漩涡如同潮水般极速退去，露出了下方布满血丝、却重新找回一丝焦距的眼眸。狂暴的气息如同退潮般骤然收敛！那层即将崩碎的无形屏障，波动了一下，竟然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紧贴着他的身体，但边缘的碎裂声消失了！ 然而，强行压制心魔的反噬，加上身体早已透支到了极限，这短暂的清明如同回光返照。林倾城眼中的焦距只维持了不到一息，便彻底涣散。他支撑着屏障的双臂终于无力地垂下，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前栽倒！ “傻儿！”叶梦情终于扑到近前，一把将昏迷的丈夫紧紧搂在怀里。入手的身躯滚烫，却又带着一种深沉的虚弱。她低头，看着他惨金脸上残留的痛苦，嘴角那抹刺目的金血，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屏障，并未完全消失。那微弱的光晕，依旧紧贴着林倾城昏迷的身体，像一个随时会破灭的气泡，顽强地隔绝着冰冷的黑雨。 屋檐下，一片死寂。只有风雨声，蛙群的狂躁嘶鸣，以及远处稻田成片倒伏、腐烂的“咔嚓”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挽歌。 小凤呆呆地看着倒在妈妈怀里、彻底失去意识的爸爸，又看看被王胜男阿姨抱着、同样昏迷不醒的哥哥，小嘴一瘪，“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球球依旧守在王胜男和小宝身前，对着混乱的蛙群发出低沉的威胁嘶吼，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和决绝。它小小的身体，成了这片混乱绝望中，最后一道微弱的防线。 风雨，似乎更冷了。冰冷的黑雨敲打着蛙粪麻袋墙，敲打着残破的屋檐，敲打着每个人冰冷绝望的心。抢收，已经彻底失败。剩下的，是如何在这片泥泞、毒雨和蛙群的混乱中，带着这点抢回来的粮食和昏迷的亲人，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