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师兄弟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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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王兵手机一震，又是师兄许伟中的云信。这次的信息透着家常：“师弟，周末有空否就咱俩，纯粹叙叙旧，不谈公事，更不谈身份（监管检查啊、银行合规啊都放一边），就师兄弟间唠唠。” 王兵看着屏幕，这次没再搬出那套“职责程序”的官腔，嘴角牵起一丝笑，指尖轻快地敲下回复：“好久没聚了师兄！周末正闲，找个安静地儿好好聊聊。我正好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围炉煮茶的地方，环境私密，茶也好，定好地方发你” 围炉煮茶的炭火在紫砂壶底跳跃，映得茶汤金红透亮。王兵熟练地温杯烫盏，动作行云流水，尽力掩饰着心中的纷乱。茶室静谧，只有壶水沸腾的轻响和偶尔炭火的噼啪声。 “师兄，尝尝这泡滇红金螺，口感醇厚且柔顺，入口丝滑，回甘持久。”王兵将一盏琥珀透亮的茶汤推到许伟中面前，笑容温和自然。 许伟中接过，深深嗅了嗅茶香，眼神却锐利如钩：“好茶。师弟，这煮茶的手艺可是一流呀，看来咱们银行锻炼人呢。”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呀。”王兵轻描淡写。 几巡茶过，炭火驱散了深秋的寒意，气氛似乎真的松弛下来。许伟中不再提及赵丰案，而是把话题绕回省城母校旧事，聊起当年学院老师同学的趣事，两人都有些唏嘘，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意气风发的大学时光。不一会又聊起了前一阵子推荐的股票，许伟中也大赚了一笔，家里现在换新房子的首付有了，二人都喜不自胜。 但许伟中看似闲适，实则眼角的余光从未离开王兵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状似无意地感叹：“说起来，你们分行直属营业部那个地方，可真是个是非窝。尤其是那种私下‘飞单’，给客户瞎推荐理财产品的害群之马，简直是咱们银行业的毒瘤。早年你们分行直属营业部有个叫邓悦的副主任后来辞职去光耀银行的任职支行长，她借职务便利，骗了多少老人家的养老钱和救命钱……后来数额巨大被判无期了”他摇头叹息，眼神却牢牢锁住王兵。 王兵握着茶杯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附和道：“是啊，这种人不抓起来真不行啊，害人害己。其实我们江城分行这几年抓合规很紧的，在贺行在的时候肯定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唉，钱行新上任，想出成绩走歪路了。” “是抓得紧，但总有人能钻空子。特别是一些胆子大的，敢直接用银行的业务场所给客户私下签协议，”许伟中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极低，炭火的光芒在他镜片上跳跃，眼神却像结了冰，“赵丰他……之前有没有在营业部的理财室，私下推荐他那些所谓的理财你在下沉帮忙做大堂经理的时候，就没见过点蛛丝马迹”他巧妙地避开了“坠楼”，直指问题的核心——赵丰到底有没有利用职场环境做违法犯罪的事情。 “唉，邓悦那事…我那个时候虽然还没来华宇银行上班，但是这次赵丰出事后，我也听到过这个“大神”的事迹，呵呵，这些教训太惨痛了。”王兵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沉重，“害了多少家庭，分行声誉元气大伤，到现在提起来，我们行的老员工都心有余悸。正因如此，现在大家对违规行为都跟防贼似的，这次出现了赵丰案件，大家都不可思议。”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坦然地迎上许伟中探寻的眼神，语气却加重了一丝警惕，“师兄，你提赵丰…是不是收到什么风声了他在直属营业部搞理财室私下签单”他巧妙地反将一军，把“私下推荐”这个模糊概念直接推向“签单”这个实质违法犯罪行为，显得自己只是听闻传闻而非亲历者，同时表明高度警觉的态度。 许伟中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没有立刻接话。 王兵继续以退为进，话语间流露出对受害者深深的同情和一种“知易行难”的无奈：“师兄，不瞒你说，我下沉那段时间，听到过些风言风语。有同事议论赵丰路子野，给有些客户承诺的收益高得不合理。但真凭实据…难。”他摇摇头，“那些老人，信的都是‘赵哥’这个牌子，私下交易，协议收据可能都不规范，甚至有的连自己到底买了啥都说不清楚。你想查，他们可能连存根都找不着，或者为了那点指望中的‘高息’，根本不敢出来指证。赵丰做事，鬼精鬼精的。” 他这番话，既承认了风言风语的存在（无法反驳），又强调了搜集证据的实际困难（符合现实），更关键的是，他将受害者的困境和心理描绘出来——这是监管者无法忽视的痛点。赵丰的死，某种程度上反而让这些潜在的受害者陷入更无助的境地。这无形中给许伟中提了个醒：强行深挖那些模糊的“痕迹”和所谓“风言风语”，可能效果不大，反而加剧受害者的绝望。 “况且，”王兵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属于银行内部人的“实用主义”，“人都没了，钱袋子才是关键。现在最要紧的，不应该是尽快厘清赵丰名下和关联的资产，想办法先堵上窟窿，能追一点是一点吗受害群众，可是等着米下锅啊。”他点出了当下最实际、最紧迫也最能体现“监管为民”成效的工作方向——追赃挽损。这让一直围绕“行为定性”、“历史痕迹”打转的许伟中，不得不正视更务实的目标。 许伟中沉默地听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捻着温热的茶杯边缘，那犀利的目光在王兵真诚（至少表面上是）的面孔上流转。王兵的逻辑是通的：调查方向需要效率和优先级，眼下确实死无对证，深挖旧事困难重重，而安抚受害者、挽回损失刻不容缓。 王兵见许伟中神色有所松动，立刻加码，将话题引向一个更具体、更“安全”但同样关键的方向，语气恳切：“师兄，你是监管方面的专家。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有点担心，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哦师弟有话直说。”许伟中被勾起了兴趣。 “是关于…我们行的一个客户张大爷的。”王兵压低声音，眼神中带着纯粹的忧心，“他儿子，在部队上，听说最近正卡在提干政审的关键期。”他叹了口气，“张大爷丢了钱，本来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老爷子性子又倔又急。我怕他要是报案啊、或者到处反映情况弄得动静太大，万一牵扯出儿子服役单位那边的关注…这种家庭变故，有时候挺影响孩子前途的。钱没了可以慢慢想办法，但孩子的路要是被堵死了…老爷子怕受不住，所以你们调查咨询受害者的时候还是要注意方式方法，不可在伤口上撒盐呀。”他用张大爷的家庭现状作为筹码，巧妙地暗示：过于高调的调查甚至逼迫某些受害者出来调查作证，可能带来二次伤害。 家国忠孝，个人前途。 这个点在体制内具有强烈的说服力。许伟中心中一震。保护受害者是职责，但如果保护的方式反而可能破坏一个子弟兵的晋升之路，毁掉一个家庭未来的希望，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彻查真相的问题了。他的职业直觉告诉他，王兵提供的这个信息背后的人情重量，甚至超出了眼前的监管程序。他不能不慎重。 他盯着王兵，沉默了几秒，那紧绷的审视感终于缓和了些许，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重新评估。炭火的微光在他脸上跳跃，最后他轻轻呵出一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甚至是一点自嘲。 “啧，倒是我有点钻牛角尖了。”许伟中拿起茶壶，亲自给王兵续上一杯，金红的茶汤注入杯中，发出细微悦耳的声响。这个动作，象征着一种放松和对话姿态的改变。“你提醒得对，救人于水火、止损于微澜，才是眼前更要紧的事。张大爷家这个情况…确实要注意方式方法。”他端起茶杯，隔着袅袅热气看向王兵，“老弟，别怪师兄多问一句，你在直属营业部下沉那么长时间，有没留心过赵丰那些客户，特别是岁数大的老人联系方式不用具体名字，就是如果有个线索，我们也好请你们分行的善后同志先侧面安抚安抚，了解下损失大概情况这对后续安抚、处理优先级判断很重要。” 他不再追问蛛丝马迹，转而寻求可能的受害者联络方式和损失额度信息，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转向——接受现实困难，优先推进善后和止损工作。王兵知道，最关键的一关暂时度过了。 “联系方式…”王兵眉头微蹙，仿佛在努力回忆，“直接给肯定不合规。不过…有些常来的老人，咨询填过基础业务单子留了号码，有些在意见簿上写号码反映过小问题。但分行规定，这些信息属于客户隐私，我们这些下沉借调人员是接触不到原始信息的。不过直属营业部肯定有存档管理的。”他再次划清了边界，表明自己非核心数据接触者，但指出了可能的信息来源渠道（银行存档），既显得愿意提供帮助思路，又巧妙撇清了自己“持有”核心信息的嫌疑。 “明白。了解一个大致范围就好，具体核实自然由你们分行合规部门对接处理。”许伟中点点头，品了一口杯中已微温的茶，那严肃的表情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茶凉了，换一泡今天不谈这些烦心事了，省得辜负了这壶好茶，也辜负了师弟的手艺。”他将身体往舒适的靠背椅里沉了沉，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算得上轻松的微笑。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进来，在他和王兵之间投下明暗交织的光斑。谈话的气氛，终于回到了“师兄弟”的轨道上。炭火静静燃烧，茶香再次弥漫。危机如同窗外掠过的车灯，暂时隐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