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举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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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兵的一番话，像一把钥匙，插进了马文涛心里那把锈迹斑斑的锁里，轻轻一拧，虽然还没完全打开，但已经感觉到了松动。 马文涛也是在基层法院当过领导、处理过无数纠纷的人，保险公司内部的运作逻辑和顾虑，他一点就透。王兵提出的这个“突破口”，角度确实刁钻，也切中了要害。把问题的核心从“保险公司是否欺诈”转向“代理人管理是否存在漏洞”，等于是给双方都搭了一个台阶。 对他马文涛而言，坚持要保险公司承认“欺诈”，除了争一口气，实际意义并不大，而且过程会异常艰难，甚至可能把自己法官的身份置于尴尬的境地。 他内心深处，并不真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影响力去胁迫一个企业就范，那不符合他的处事原则，也胜之不武。 如果保险公司能主动以“化解纠纷”、“保护消费者权益”为由，给他一个通融的处理方案，全额退保或者最大限度减少损失，那他也就有了下来的台阶，对家里、对自己，都有了个交代。钱拿到手，气自然也能顺一大半。 但多年司法工作养成的谨慎，让他不会轻易表露真实想法。尤其是在事情没有最终落定之前，他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对方的口头承诺上。 他沉吟了片刻，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是刚才紧绷的线条柔和了一些。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呷了一口，然后放下，目光平静地看向王兵： “王科长，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们有你们的难处，保险公司有保险公司的规矩，这些我都理解。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法律，也相信规矩。但规矩是为人服务的，不是用来把人逼进死胡同的。 这件事，关键还是看保险公司后续具体怎么做。是继续抱着那些格式条款、走过场的‘双录’当挡箭牌，还是真正能站在消费者的角度，本着化解矛盾的态度，拿出诚意来解决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一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我也希望你们保险监督部门，能够切实履职尽责，公平公正地处理。既要保护企业的合法经营，更要维护我们普通消费者的合法权益。不能因为对方是保险公司，就有所偏袒。这个案子，我会继续关注处理结果。” 王兵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马文涛这番话，听起来依旧是官腔十足，带着监督和质疑的口吻，但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他不再坚持那个近乎于“认罪”的“欺诈”定性，而是把焦点转向了“保险公司怎么做”和“监管是否到位”上。 这就是默许了王兵提出的解决思路，同意保险公司以“化解纠纷”的名义进行特殊处理，他自己则顺势“监督”处理结果是否公平。这就是典型的“就坡下驴”，给了双方最大的回旋空间。 “马大哥，您放心！”王兵立刻表态，语气诚恳而坚定，“我们分局的职责就是维护市场秩序，保护消费者权益。这一点，我们领导在会上多次强调。这个案子，既然我接手了，就一定会负责到底，督促保险公司给出一个公平合理、经得起检验的解决方案。 您的监督，就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支持和促进。后续和保险公司的具体沟通情况，我会及时向您汇报。” 马文涛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沟通机制。他看了看表，示意谈话可以结束了。王兵识趣地起身，再次感谢马法官能抽出时间沟通。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茶室，在门口客气地告别，马文涛径直走向自己的车，王兵则站在路边，目送车子离开，直到尾灯消失在街角，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最难的第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至少，马法官这边暂时不会采取更激烈的行动，也默许了私下协调的路径，为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但王兵心里清楚，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马法官的态度缓和，只是消除了最紧迫的“引爆”风险，但问题远未解决。就像他对马法官说的，他需要给保险公司梁总一个“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的关键证据，很大程度上要落在那个失踪的表弟——原营销员身上。 同时，作为银保委的干部，他既然已经正式受理了马文涛的举报（尽管马法官可能更视之为一种施压渠道），就必须按照程序开展调查，形成完整的案卷材料。 私下协调是策略，依法调查是本职，两者必须并行不悖，甚至要让调查为协调提供依据和支持。 回到办公室，王兵立刻开始着手下一步工作。他先把这次和马法官见面的关键情况，特别是马法官态度的转变以及默许的解决方向，向分局局长吴局做了详细汇报。吴局听完，肯定了王兵前期工作的成效：“嗯，稳住举报人情绪，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路径，这是关键第一步。 你判断得对，那个营销员是此案的重要环节，必须找到他，核实清楚当时的销售细节。这不仅是为了给保险公司处理提供理由，也是我们履行调查职责的核心。你放手去办，需要协调支援随时告诉我。” 有了领导的支持，王兵心里更踏实了。他首先给平州保险中支的梁总打了个电话。 “梁总，我王兵。” “王科，您好您好！怎么样”梁总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期待。 “和举报人初步接触了一下，沟通还算顺利。”王兵没有透露太多细节，但给了对方一个积极的信号，“举报人这边，态度有所缓和，表示理解保险公司的难处，也愿意看我们后续的处理方案。这为我们解决问题创造了一个很好的前提。” 电话那头的梁总明显松了一口气：“哎呀，太好了！王科，还是您有办法！这下我就放心多了。” “梁总，您也别高兴得太早。”王兵适时地泼了点冷水，把话题引向核心，“举报人是给了机会，但我们需要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举报人爱人那位表弟，你们公司原来的营销员。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核实当时的销售过程。这是说服你们省公司特事特办的最有力理由，也是我们监管调查的必要环节。” “明白，明白！”梁总连声答应，“我马上让渠道部门再仔细查一遍他留下的所有信息，家庭住址、紧急联系人、电话号码，哪怕有一点线索，我们都挖出来。这小子，真是害人不浅！” “好，有消息立刻通知我。我们双管齐下，我这边也会通过其他渠道想办法联系。”王兵说道。 挂了电话，王兵陷入了沉思。单靠保险公司去找，效率未必高，而且那个表弟既然存心躲着马法官一家，很可能也防着保险公司。他需要更有效的办法。 他想到了自己在公安系统的一个高中同学，江城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民警李文强。或许可以通过他，查询一下这个表弟的基本信息和最近的活动轨迹，只要不涉及案件，作为人员查找的协助，应该不算违规。 他拨通了李文强的电话，寒暄几句后，说明了来意：“……老同学，帮个忙，不涉及案件，就是协调一个消费纠纷，需要找到这个人了解情况。他原来是保险公司的营销员，叫张家玉（这是王兵从王忠磊副县长反馈的信息里得到的名字），大概不到四十岁，原来家住平州市杨林县一带。我们到时候出个公函你再帮我查查有没有他的户籍信息和最近有没有使用身份证的记录，比如住店、买车票什么的就行。” 李文强和王兵关系不错，也知道王兵工作的性质，这种不违反原则的忙，很爽快地答应了：“行，王兵，你把准确名字和已知信息发我微信上，我让内勤的同志帮你查一下，有结果告诉你。” “多谢，改天回江城请你吃饭。”王兵道了谢，挂掉电话，将张家玉的名字和有限的信息发了过去。 处理完这些，王兵并没有闲着。他打开电脑，调出了关于保险销售行为规范、消费者权益保护以及代理人管理方面的相关监管文件，重新仔细研读起来。他要确保在接下来的调查和协调中，每一个环节都有法可依、有章可循，既要解决问题，又不能留下任何程序上的瑕疵。同时，他也开始草拟对这个举报案件的初步调查计划，明确下一步需要取证的对象和内容。 等待是焦灼的。第二天下午，王兵几乎同时收到了两边反馈的消息。 保险公司梁总那边先来了电话，语气有些沮丧：“王科，我们查遍了张家玉入职时填的所有资料，家庭住址是杨林县老家的，早就没人了。紧急联系人写的是他母亲，但电话号码已经是空号。问了他以前关系近的几个同事，都说他离职后就没联系了，好像听谁提过一嘴，他去南方打工了，具体哪儿不知道。这小子，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个结果在王兵的预料之中。他安慰了梁总几句，刚放下电话，李文强的微信就来了。信息很简短，但很有价值：“王兵，查了。张家玉，杨林县城关镇人，身份证最近一个月内在粤东鹅城有两个旅馆的入住记录，目前暂住登记在鹅城和阳区东湾大道万发新村的地方，联系电话137xxxxxxxx。看样子是在鹅城落脚了。需要具体地址吗” 王兵精神一振，立刻回复：“需要，太需要了！老同学，帮大忙了！” 很快，李文强发来了张家玉最近租住的楼牌号位置，位于鹅城市和阳区万发新村9号楼2单元101。虽然赞助地址不一定能准，但有了城市和大致区域，寻找的范围就缩小了无数倍。 信息和联系方式有了，但怎么联系上张家玉，又成了一个问题。直接打电话对方很可能看到陌生号码，尤其是平州的号码，会直接挂断。通过鹅城当地的警方协助为了一个金融消费纠纷的调查，动用异地公安警力，显然是天方夜谭，更不符合程序。 王兵思考片刻，有了主意。他再次拨通了梁总的电话：“梁总，张家玉有消息了，人在粤东鹅城。” “鹅城这么远！”梁总很惊讶。 “对。我的想法是，由你们保险公司出面联系他。”王兵说出自己的计划，“他以非正常程序离职，按照你们公司的代理人管理办法，公司是否有权对他进行业务核查特别是涉及尚有客户投诉未解决的保单我听说他不是去年走的嘛，他的续期佣金可以是不是扣减” 梁总一点就透：“有！当然有！我们完全可以以公司合规部的名义，通知他配合调查。这是合理合规的。” “好。”王兵赞许道，“你们就以这个名义，给他打个电话。电话里不要提举报人的名字，只说有客户投诉他经手的一张保单存在销售疑问，需要他配合说明情况。态度要公事公办，强调这是公司规定，他必须配合。如果他同意沟通，你们先了解基本情况，然后可以视情况告诉他，监管部门也关注此事，希望他能主动与监管部门联系，如实说明情况。这样，既给了他压力，也给了他一个沟通的渠道。” “妙啊！”梁总说道，“王科，您这办法好！我马上让合规部经理亲自打这个电话，就用我们总公司的合规部的号码打，增加威慑力。” “嗯，把握好分寸，主要是让他愿意沟通。”王兵叮嘱道。 安排妥当后，王兵耐心等待。这一次，效率很高。第二天，梁总就打来了电话，语气兴奋：“王科，联系上了！电话接通了，刚开始他支支吾吾，还想抵赖，但我们合规部经理按您说的，强调事情的严肃性和不配合的后果，他有点慌了，最后承认了自己是张家玉，也同意配合说明情况。他还说那个号码不方便接电话，他给了我们一个他现在方便接电话手机号码。” “好，把号码发给我。我来跟他谈。”王兵沉声道。 拿到号码，王兵没有立刻打过去。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如何与这个“操蛋的表弟”进行第一次对话。 这个人，是整个事件旋涡的中心，是他的亲戚的信任和家庭资金被套的始作俑者，现在又像个懦夫一样躲得远远的。 对他，王兵内心是鄙夷的。但作为监管干部，他不能带着情绪工作。他的目的是核实真相，获取证据，推动问题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