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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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兵将最后一口烟深吸进去，让那辛辣的灼热感在肺里打了个转，才缓缓吐出。 仿佛随着这口烟吐出的，还有部分积郁在胸口的浊气。 他坐回电脑前，屏幕上那份刚刚完成的报告，字字都显得刺眼。但最终，他只是自嘲地摇了摇头。 “想那么多臭氧层子有什么用”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为刚才那番激烈的内心挣扎做一个了结。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体制内，尤其是在当下这个节点，他王兵说到底，只是棋盘上的一枚小卒。 小卒就要有小卒的觉悟，过河之前，只能勇往直前，没有左右横跳的资格，更没有质疑棋手布局的权力。 领导已经定下了调子，指明了方向，他所能做、所应做的，就是高效地执行，把交代的任务漂亮地完成。这才是生存和积累资本的第一步。 他再次检查了一遍报告，确认没有任何“节外生枝”的内容，完全符合高局和吴局“注重效率、把握分寸”的要求。 然后，他点击了打印。打印机发出嗡嗡的轻响，一页页带着墨香的纸张被吐出来。王兵将它们仔细整理好，装订整齐。 明天，这份报告就会按照程序呈报上去，安泰平州中支的这场现场检查，至少在明面上，就将以此画上一个看似圆满的句号。 他将那份加密的、记录了所有疑点的底稿，小心翼翼地存进一个崭新的u盘，然后将u盘放进了公文包内层的隐蔽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电脑和办公室的灯，锁上门，离开了办公楼。平州的夜色依旧，但他的心境已然不同。 那股不甘和愤怒被强行压了下去，沉淀为一种更为冷静和持久的动力。他需要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王兵收到吴局离点指令之前的几天，在几百公里外的江林省省会吉春市，省银保委新任党委书记、局长钟秋雨，正站在自己宽敞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吉春列宁大街的车水马龙。 钟秋雨今年四十五岁，在这个级别的干部中，堪称年轻有为。 他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常见的中年发福，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而沉稳，透着一种长期在核心部门工作历练出来的干练和气度。 他的履历相当亮眼，曾中央财办领导的秘书，是领导身边非常信赖的得力干将。随着老领导更进一步，肩负更重要的职责，他也得到了外放锻炼的机会，被安排到江林省这个东北重镇，担任省银保委的一把手。 这对他来说，是仕途上的一个重要台阶，也是一个全新的起点。从中枢机关到地方一线，从服务领导到主政一方，工作内容、思维方式、面临的挑战都截然不同。 江林省是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核心省份，典型的农业大省，但近年来经济发展相对沿海地区滞后，产业结构调整缓慢，历史包袱沉重。 反映在金融领域，就是地方中小金融机构风险隐患较为突出，不良资产压力大，同时，地方政府债务问题也是一个需要严格监测和化解的重点领域。 他这次下来，是带着使命感的，不仅要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底线，某种程度上，也肩负着为探索东北老工业基地金融改革与风险化解路径探路的政治任务。 然而，“京官”空降，看似光环加身，但想要在地方上打开局面，又谈何容易 地方的政商关系盘根错节，各种利益集团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钟秋雨纵然背景特殊，手握监管重器，也不可能真的随心所欲，很多时候必须讲究策略、平衡和时机。 他深知，自己面临的是一场硬仗。 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是秘书的声音：“钟局，财政厅的关厅长来拜访您了。” “请进。”钟秋雨收敛心神，转身走向办公桌。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同样年纪不大、但略显富态、笑容可掬的男子，正是江林省财政厅副厅长关启元。 关启元和钟秋雨是大学同学，虽然毕业后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一个在地方财政系统步步攀升，一个在中央机关深耕发展，但同窗之谊一直维系着。 关启元也是钟秋雨到任江林后，在工作关系之外，私下往来较多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老钟啊，没打扰你工作吧”关启元笑着走上前，语气随意中带着熟稔。 “启元，你这说的哪里话，你可是稀客，快请坐。”钟秋雨脸上露出笑容，从办公桌后绕出来，引着关启元到旁边的沙发区落座，亲自给他沏了杯茶，“尝尝，我朋友刚从闽南带过来的顶级白芽奇兰。” 两人寒暄了几句近况，聊了聊同学间的趣事。但钟秋雨能感觉到，关启元今天过来，似乎不单单是闲聊。果然，茶过两巡，关启元的话锋渐渐转向了正题。 “秋雨啊，咱们老同学，我就不绕弯子了。”关启元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跟你打个商量，或者说……讨个人情。” 钟秋雨心中一动，面色不变，微笑道：“你跟我客气啥，什么事让你这么郑重其事只要不违反原则，在我职责范围内能行方便的，肯定没问题。”他这话说得很有分寸，既表达了亲近，也留足了余地。 关启元笑了笑，说道：“是这样，关于你们下面分局正在对安泰人寿保险公司进行的一项现场检查，好像是平州市中心支公司那边的。” 钟秋雨目光微凝。安泰人寿的检查这事他有点印象，之前非银检那头跟他汇报过开展情况和进度。他只记得这是个常规的现场检查，规模不算特别大，按理说应该不会惊动到财政厅的副厅长这个级别来过问。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嗯，是有这么回事。例行检查，怎么了” “唉，说起来也是受人所托。”关启元略显无奈地摊了摊手，“安泰人寿那边，找到了一些关系，辗转托到了我这里。他们的意思呢，是这次检查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 他们也认，该整改整改，该处罚处罚。只是希望局里能够尽量控制一下影响范围，尽快结束检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市场波动和媒体关注。毕竟安泰也是家大公司，稳定压倒一切嘛。” 钟秋雨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打着沙发扶手。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在快速思考。关启元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受人所托”、“辗转找到”这些词，说明背后的关系不简单。 一个保险公司的高管，能请动财政厅的实权副厅长出面说情，这能量不容小觑。而且，关启元特意提到“控制影响范围”、“尽快结束”，这似乎暗示着对方希望调查适可而止，不要深入追究。 “老同学。”钟秋雨沉吟了一下，谨慎地开口，“现场的检查工作，有既定的程序和规矩。如果确实存在问题，该查清的还是要查清，这也是对市场、对投保人负责。 当然，如果问题不严重，我们也不会刻意扩大化。你这边……具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吗或者说，安泰那边到底在担心什么” 关启元呵呵一笑，摆了摆手：“具体业务上的事，我个外人哪里搞得清楚。不过是传个话，表达一下企业的诉求。 安泰那边保证积极配合整改。主要是吧……”他顿了顿，声音更压低了一些，“托我传话的源头，是省委统战部孙宁秘书那边的关系。” 孙宁钟秋雨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对应的信息：省委常委、统战部部长的秘书。 这可是省内实权派领导身边最近的人之一，其话语分量自然不同一般。关启元作为财政厅副厅长，想要更进一步，确实需要广泛的人脉支持，尤其是能得到省委常委级别领导的认可或帮助。 孙主任出面，这个面子，关启元不能不给，也乐于给。 这就解释得通了。一层一层的关系下来，最终落到了他钟秋雨这里。怪不得关启元会为一家保险公司的事亲自跑一趟。 钟秋雨心里快速权衡着。于公，他初来乍到，需要处理好与地方各级部门的关系，财政厅是重要的协作单位，很多工作离不开他们的支持。 关启元作为老同学开口，又牵扯到省委常委的秘书，这个面子如果不给，恐怕会无形中给自己设置一些障碍。 于私，他与关启元的同学情谊也需要维护。而且，从“政治”角度考虑，在不涉及重大原则问题的情况下，适当考虑地方层面的关切，也是一种必要的“灵活性”。 但是，另一方面，他的职责是金融监管，如果安泰公司确实存在较为严重的问题，因为有人说情就轻轻放过，那不仅是失职，更是对潜在风险的漠视，与他肩负的化解金融风险的使命背道而驰。这其中的分寸，需要仔细拿捏。 关启元见钟秋雨沉吟不语，知道他在权衡，便又加了一把火：“秋雨，老同学跟你说句实在话。江林这个地方，情况比较特殊。很多事，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时候，步子迈得太大太快，反而不利于工作开展。平稳过渡，循序渐进，可能效果更好。孙主任那边，也是希望事情能稳妥处理，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波澜。这对你刚来打开局面，也是有好处的。” 钟秋雨抬眼看了看关启元，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真诚，也看到了某种官场中人的世故和提醒。他明白关启元的意思，这是在告诉他地方上的“规矩”，也是为他这个“空降兵”着想。 片刻之后，钟秋雨缓缓开口，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启元，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感谢你的提醒。这样吧，安泰的这个检查，我会过问一下，让他们在依法合规的前提下，提高效率，尽快形成一个处理意见。 只要没有发现重大的、系统性的风险问题，就按程序走，该结案就结案。毕竟，我们的目的也是督促机构规范经营，维护市场稳定，而不是要把哪家机构一棍子打死。” 他没有明确承诺“放过”什么，但强调了“效率”、“尽快结案”，以及前提是“没有重大系统性风险”。这既给了关启元（以及关启元背后的关系）面子，也为自己留有了回旋的余地。 关启元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听懂了钟秋雨的潜台词。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举起茶杯：“我就知道秋雨你是明白人！来，以茶代酒，感谢老同学支持！你放心，财政厅这边，以后工作上有什么需要配合的，我关启元绝对没二话！” 两人又聊了几句，关启元便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送走关启元后，钟秋雨回到办公桌前，眉头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他按了一下呼叫铃，对进来的秘书吩咐道：“把近期关于安泰人寿现场检查的进展报告，还有平州分局报送的材料，都拿给我看一下，还有你让高捷来趟省里。” 秘书应声而去。钟秋雨靠在椅背上，目光深沉。他答应关启元尽快结案，是基于对地方复杂性的妥协，也是一种策略性的暂时后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完全放任不管。 他必须亲自了解一下，这个安泰人寿平州中支的检查，到底查出了什么问题，问题的性质有多严重。那个让层层关系出面说情想要掩盖的，究竟只是无足轻重的小瑕疵，还是可能冰山一角的真正风险 如果他发现存在重大金融风险隐患，那么，即使有关启元的说情，甚至有更上层的关系，他钟秋雨也绝不会轻易罢休。 他的底线和职责，不容触碰。 而刚刚和同学结束了一场“成功”会面的关启元，坐进自己的专车后，也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孙主任，事情跟钟局沟通了，他很客气，表示会督促尽快依法依规处理，应该问题不大……嗯，好，你太客气了，应该的。代我问唐部长好。” 挂了电话，关启元靠在座椅上，松了口气。这桩人情，总算送出去了。至于安泰公司那边具体有什么问题，他并不真正关心。 在江林的官场，关系的经营和维护，往往就是通过这些一件件或大或小的事情来体现的。今天他帮了孙宁（或者说孙宁背后的人）一个忙，这份人情，将来总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这就是地方政治生态的现实，一张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关系网，每个人都在网中，既是节点，也受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