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早散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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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嗓门大的抢话:“您这要求太高了,我们又不是铁匠。” “那你干别的去,别糟蹋线。” 那几个人脸色都挂不住了。 红呢子那女人硬撑笑脸:“沈嫂子,您教徒弟还挑手我们交钱啊,不白学。” “交钱”沈若棠哼了一声,“你们要是图花钱买手艺,那就是拿钱买骂。 我骂一句你们回一句,谁能缝出鞋” 赵茹安在旁小声嘀咕:“妈,您说话留点口德,这几个看着都要炸了。” “炸就炸。”沈若棠放下手里的针,“做鞋跟做人一样。 线松鞋塌,人松心歪。 我这摊子下不去的,都是嘴快的。” 那穿红呢子的咬着嘴唇,“沈嫂子,您别看不起人,谁还没个学的时候您能当师傅,也有师傅教您吧” 沈若棠眯眼,“我当年学鞋,针扎进指头没拔,缝完一双鞋再拔出来。 你敢不敢” 女人愣住。 “学鞋,得先学疼。 手不疼,脚就得疼。 你要不挨这一遭,学啥都是白扯。” 那几个女人面面相觑,有的脸红,有的干笑。 其中一个嘴快的还想反驳,“沈嫂子,这年代还讲这些现在谁受那罪” 沈若棠“啪”地一拍桌子,火星四溅,“谁不受罪谁滚蛋!” 全场一静。 连赵茹安都被那一巴掌震得直眨眼。 沈若棠声音低下去,却更有劲:“我这摊子不是混吃的地方。 鞋要有人穿,不能做半双糊弄。 人要想学,就得先舍脸、舍手、舍懒。 学不明白就滚,别耽误我炭火。” 红呢子那女人脸一白,“沈嫂子,您太凶了,我们不学了!” “那正好,我也不想教。” 她头也不回地弯腰继续缝线,针一进一出,线走得直直的。 赵茹安看着那几个女人灰头土脸地走远,小声笑:“妈,您这法子真省心,徒弟还没收,先自己散了。” “散得快,省得以后哭。” “您真舍不得钱啊” “钱能换心 徒弟没心,教十个也白瞎。” 赵茹安瞪大眼,“那要真有人肯学呢” 沈若棠头都没抬,“肯学的不用我挑,自己会留下。 嘴快的,我一眼就看穿。” 火盆里的炭“啪”地炸了一下,火光照着她的侧脸, 那神情又硬又稳。 赵茹安忍不住叹口气, “妈,我算明白了,您这摊子不是卖鞋的,是磨人的。” 沈若棠淡淡回:“鞋要不磨脚,脚底没劲;人要不磨,干啥都软。” 街上新来了个男人。 二十多岁,穿件旧皮夹克,嘴角总挂着笑, 一副“哥混过”的样子。 摊子一摆,牌子写着——修鞋、补底、粘面,全活。 一开始没人在意。 可没两天,那小子的摊子就在沈若棠对面生根了。 他不吆喝,就坐着抽烟,偶尔敲两下锥子。 这手敲得巧,鞋底一合,啪一声脆。 街上人一看,修得快,还便宜,立刻有人上门。 赵茹安看不过眼, “妈,这人干脆冲着您来的!” 沈若棠头也没抬,一边缝一边回:“修鞋不偷鞋,不碍我事。” “可他抢您客啊!” “抢得走的,不是我的客。” 到了午后,那小子抬头冲她笑, “沈婶,您这摊不错啊,火盆都烧红了。” 沈若棠淡淡“嗯”一声。 他又咧嘴:“要不咱合作我修鞋,您卖鞋,整条街都是我们的。” 赵茹安火冒三丈,“滚你这臭嘴!想搭我妈的摊你配吗!” 小子一摊手,“哎,妹子别火,我这是真心话。沈婶这手艺,咱合起来不亏。” 沈若棠抬眼,“你那嘴修得比鞋勤。” 小子一噎,摸了摸鼻子,“婶子,我这人嘴滑点,但手不滑。” “手不滑就修好鞋,嘴再滑也缝不出线。” 这话说得干脆,摊前的人笑出声。 赵茹安气还没消,小声嘀咕:“这人八成又想沾光。” 沈若棠不理,只低头缝。 那小子不知死活,继续凑热闹, “沈婶,您这鞋底针脚真密啊,我看着都眼花。 要不我这边修坏的鞋给您补您补得稳,我修得快,合着来。” “合你是补鞋的,我是做鞋的。” “那不是一样都对着脚底下干。” “那差得远。” “有多远” 沈若棠抬头, “你修坏鞋,我补命。命没了还能修” 摊前的人顿时笑成一片。 那小子挠挠头,笑道:“沈婶,这话真绝。可我就不信我比不了您。” “信不信都没用,得看手。” 小子当场一拍桌子,“行!比一手” “比啥” “比修活。我这有双裂底的鞋,一小时修好不漏风。” “修去。” 沈若棠连头都没抬。 “您别瞧不起人,我真行。” “我没瞧不起,手底下能走线的,我都尊。” 那小子低头干起活,赵茹安悄声道:“妈,您真让他比” “手里没茧的我才懒得看,他这手,一看就扎过。” “您还夸他” “修鞋的人,得疼过。” 那小子修得飞快,一会儿真把那裂口补齐了。 他抬头冲沈若棠挑眉,“婶子,您瞧” 沈若棠伸手拿过鞋,掂了掂, “底合了,线没断,手稳。” “这不挺好嘛!” “不过……针眼歪两道。” “啊” “歪两道,磨脚。脚疼不疼,你知道” 小子憋了下,忽然认真,“沈婶,我真想跟您学。” “你你肯挨骂” “骂我没事,只要不打我。” “骂比打狠。” “那我认。” 沈若棠盯着他几秒,点点头。 “手有劲,是好事。可线一松,再有劲也白搭。” “我懂。”小子笑着,把锥子往桌上一拍。 “沈婶,您一句话,我听一百句。” “少扯,去烧水。” 赵茹安看着这场面,直瞪眼,“妈,您要收他” “收不收再说,先看他能不能修三天不歪线。” “他那嘴滑得能抹油。” “滑嘴不怕,怕没心。 他那手扎过,我看得出。” 赵茹安“啧”了一声,笑骂:“妈,您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这小子跟着沈若棠才第二天,街上人全知道了。 “沈嫂子连男人徒弟都收” “那小子长得滑,一看嘴不老实。” “沈嫂子那脾气,他活不过三天。” 赵茹安气得牙痒,“我看他就是冲您来的,手一抖就瞟您那边。” 沈若棠没理,手上照旧缝鞋,“人有嘴,能说的就让他说。” “那也得有个度,他今早喊您‘婶’喊了三十声,我都起鸡皮疙瘩。” “那是讨活路的嘴。” “妈,您别老替人说话,他那嘴滑得都能当油纸糊鞋底!” 话音还没落,那小子就到了。 一手拎着鞋底,一手提着水壶, 笑得欠揍,“沈婶,您看我这线走得直不直” 沈若棠扫了一眼,“直是直,结打反了。” “啊打反也能穿啊!” “能穿那线一抽就断。” “那我重来!” 赵茹安在旁翻白眼,“妈,您看他,干点活比说话还快。” 小子咧嘴一笑,“妹子,这叫勤快。” “少油嘴滑舌的,干你的!” “我这人就这性子,不说话手就痒。” 沈若棠冷着脸:“那你滚两天去痒痒。” 小子愣了,“啥意思” “意思是,你嘴比手勤,我这摊子留不下你。” 四周摊贩都听见了, “沈嫂子真赶人啊” “早说那小子嘴碎,留不住。” 小子不服气,“沈婶,我就是爱说,没坏心。” “坏心没看出来,坏活能看见。 你一边说一边缝,鞋底就歪,脚穿着疼。 你要是觉得说话比做事重要,那去街口喊去。” 赵茹安差点笑出声,“妈,您这话绝。” 沈若棠没笑,眼神一冷,“绝不绝不重要,规矩最重要。 这摊子我一个人能撑起来,不靠碎嘴。” 小子脸憋得通红, “行,那我走。” “走。” “走就走,反正我不缺摊。” “那最好,别回头。” 他真拎着鞋底走了, 嘴还不忘嘟囔:“这年头谁还怕多说话” 沈若棠冷哼一声:“怕是嘴不长心。” —— 到了第二天,天阴得厉害。 沈若棠照常出摊, 一早就有人来买鞋。 赵茹安一边数钱一边小声嘀咕:“妈,他真走了” “走了。” “真不回” “回不回看他能不能憋嘴。” 刚说完,街口那边传来熟悉的嗓音。 “沈婶,我错了——!” 人群全笑。 那小子扛着一摞鞋底跑过来,满头是汗,衣服都湿了。 “沈婶,我昨晚在屋里练到半夜,没睡。您看,这针线我都重新走过了。” 沈若棠瞥了一眼,那针脚比前几天确实齐。 她没吭声。 小子喘着气接着说:“我以后不说话了,您骂我也成,您别赶我!” “嘴都不用了” “用!我用在打结上行不” 赵茹安憋笑,捂着嘴, “妈,他这脸比鞋底还厚。” 沈若棠低头继续缝鞋,慢吞吞说:“你那线结昨晚打对了” “打对了!我一晚上打了一百遍!” “疼不疼” “疼!手上都出泡了!” “那就留下。” 小子一愣,眼神亮了,“沈婶,您真不赶我了” “嘴再碎一句,我连鞋底带你一块扔出去。” “我闭嘴!” “闭不住。” “真闭嘴了!” “闭嘴的人不会嚷自己闭嘴。” 人群全笑得直不起腰。 赵茹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妈,他是真服了。” 沈若棠摊前人来人往,鞋一双双被挑走。 那小子在旁边干活,手上全是新起的泡,嘴上还想占便宜。 “婶子,您这针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您这针顺手。” 沈若棠头也没抬:“针顺手,人不顺心也白搭。” 赵茹安在旁边撇嘴,小声嘀咕:“妈,您真收了个大活宝。” “妹子,你这话我听见了。”那小子眼一转,笑得油亮。 “听见了又怎样你修鞋修得慢死,还得让人等。” “慢点稳嘛,你不懂。” “我当然不懂,我妈看你就烦。” “那我走” “你走啊。” “真走” “我求你走。” 两人一唱一和,唇枪舌剑。 沈若棠缝鞋的针“哒”地一顿, 一双眼抬起来,冷得跟刀子。 “吵够没” 赵茹安嘴一哏,低下头,“没吵。” 那小子还想笑,被她一个眼神瞪得脖子一僵。 沈若棠把针放在桌上,淡淡道:“这针我一天扎上千下,没打过人。你俩再吵,我试试准不准。” 那小子腿都僵了,赵茹安瞪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看吧,谁叫你嘴欠。” “我哪嘴欠” “你不说话,她能拔针” “我冤啊。” “再说一句试试” “……” 人群听得笑疯了,连隔壁卖豆腐的老李都笑着说:“沈嫂子这摊啊,比戏还好看。” 沈若棠冷哼,“戏是假的,我这火是真的。” 赵茹安一边抹汗一边忍笑,“妈,他修的鞋您看得过去吗” “看得过去。” “啊您还夸他” “他手笨,心实,线不歪。嘴再碎,手没跑。” 那小子咧嘴一笑,“婶子,我听着都想哭。” “哭针还没碰你呢。” 赵茹安噗地笑出声,抬手拍他后脑勺,“你看,妈连逗人都能吓哭。” 沈若棠瞪了她一眼,“我哪逗他我说的是真话。 男人嘴碎点不打紧,手要是不稳,鞋能飞天。” “鞋飞天那得多神。”那小子憋不住又插嘴。 沈若棠“啪”地一拍桌子, “我刚说啥来着” 他立刻坐直,“不说话!” 赵茹安笑得趴桌上,“妈,这徒弟真比狗听话。” “狗我还得喂,他自己能缝鞋。” 赵茹安边笑边念叨:“妈,您现在多热闹啊,以前哪见过摊前这么闹腾。” “闹腾也是活气。”沈若棠把线咬断,指着那小子说,“看着点,针往哪扎。再扎歪一针,我真拿鞋底糊你嘴。” “我不歪!”小子举手,“我现在做鞋都憋着气。” “那你早晚要窒息。” “那我呼吸轻点。” “少废话,缝。” 赵茹安抿着嘴笑,给客人递鞋。 “妈,您教徒弟的法子比吵架还好使。” 沈若棠冷声回:“嘴管不好,手就得管。” “那您小时候咋没徒弟管您” “那时候没我这么碎的。” “我不信。” “信不信都行,针在这。” 那小子噗嗤一声笑,笑没两秒又被她眼神瞪回去。 他乖乖低头缝线,针脚密得像小米撒在布上。 沈若棠看了眼,神色缓下来, “这回像样了。” “那我能说句话不” “说。” “婶子,我真服您。” “那就接着干。” 赵茹安看着他们俩,一边笑一边摇头, “妈,您这摊子要是一天没火气都不像咱家。” 沈若棠笑了下,针线在手上飞, “火气是命气,没火哪来的鞋底。” 街上风起,炭火冒出亮光, 人群边看边乐, 有个老婆子感叹:“沈嫂子这摊,不卖鞋都能收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