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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开饭时间了。 六月的热浪裹挟着快餐店里炸鸡的油腻气息，来来机械地擦拭着柜台，玻璃门被推开时带起的风卷着蝉鸣涌进来，又被空调冷气迅速绞碎。她不用抬头，仅凭那熟悉的重物拖地声和粗重喘息，就知道是那一家三口来了。 巩金花庞大的身躯挤过玻璃门时，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她穿着紧绷的红色t恤，布料在腰间勒出三层褶皱，仿佛随时会被撑开。那双因长期劳作而粗糙的手，重重地拍在柜台上，震得调料瓶里的辣椒粉都跟着跳了跳。陈大勇像个佝偻的影子，垂着头跟在后面，他灰白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深陷的眼窝像是藏着无尽的秘密，瘦骨嶙峋的身体裹在洗得发白的衬衫里，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躲在陈大勇身后的小豆子，身形单薄得如同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她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瘦小的身躯套在宽大的校服里，显得格外突兀。左眼下方的淤青还泛着青紫，与她苍白的小脸形成鲜明对比。她的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指甲缝里嵌满了黑泥，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老规矩！”巩金花的声音像砂纸般粗粝，打破了店内短暂的安静，“一份红烧肉套餐，加双倍米饭。这死鬼要青菜豆腐汤，小丫头片子...”她斜睨了一眼小豆子，眼神里满是嫌弃，“就给她碗白饭，赔钱货吃了也是浪费粮食。” 来来的手指在点单机上微微一顿，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她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这家人时的情景，那时小豆子脸上还没有这些伤痕，眼神里也还有一丝天真。可现在，那双眼睛里只剩下恐惧和小心翼翼。 “一共四十八块。”来来的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四十八！”巩金花突然暴跳如雷，肥厚的脸颊涨得通红，“抢劫啊你们！上周明明四十！”她猛地转身，一巴掌重重地拍在陈大勇的肩膀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都怪你这窝囊废赚不来钱，养个赔钱货还得被人宰！” 陈大勇被这一巴掌打得踉跄半步，身体微微颤抖。他沉默着，缓缓从裤兜里掏出那个破旧的钱包。钱包的拉链已经坏掉，边缘磨得毛糙，里面零星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几个硬币。巩金花不耐烦地咂嘴，一把夺过钱包，抽出几张纸币摔在桌上，“明天滚去工地搬砖，省得在家碍眼！” 小豆子被母亲突然的暴怒吓得浑身发抖，一滴眼泪啪嗒掉进面前的白饭里。她赶紧用袖子擦掉眼泪，偷偷看了母亲一眼，见巩金花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又慌忙低下头，身体缩得更紧了。 来来弯腰拿起零钱找给巩金花时，瞥见小豆子面前那碗孤零零的白饭。米粒颗颗分明，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与旁边巩金花那盘色泽诱人的红烧肉形成强烈反差。小豆子用筷子尖轻轻戳着米饭，却始终不敢往嘴里送。 这天的晚餐注定不平静。当服务员把红烧肉套餐端上桌时，巩金花盯着盘子里的肉块，突然暴跳如雷：“这切的什么玩意儿肉这么小！当我们是要饭的”她越说越气，抄起盘子就朝陈大勇砸去。瓷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撞在墙上，“哗啦”一声碎裂，红烧肉的汤汁溅得到处都是，肉块散落在地上。 小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一声，身体本能地缩成一团，躲在椅子角落里。“哭什么哭！”巩金花见状，更是怒不可遏，几步跨过去，一把揪住小豆子的头发，“生你这赔钱货花光老子运气，现在连饭都吃不起！” 陈大勇原本一直低着头，像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听到女儿的哭声，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心疼。他冲过去，试图拉开巩金花的手，“别打孩子！” “装什么慈父”巩金花一把推开陈大勇，他那瘦弱的身体哪经得起这一推，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到了旁边的桌子。桌上的水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当初要不是你非要留下这个赔钱货，我们至于这么穷早该把她扔了！” 小豆子的白饭被掀翻在地，米粒洒了一地。她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去捡米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地上，混着油渍在瓷砖上蜿蜒。来来攥着抹布的手关节发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想冲过去阻止，可老板之前的警告在耳边响起：“别管闲事，这种客人我们得罪不起。”她的脚步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餐厅里其他顾客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但很快又都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几个新来的顾客露出惊讶和不忍的表情，却也只是小声议论几句，便不再多管。 陈大勇默默收拾着满地狼藉，他弯腰捡起碎瓷片时，手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渗出来，滴在地上。小豆子见状，抽泣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怯生生地递给父亲：“爸爸，疼...” “滚一边去！”巩金花一把打掉小豆子手中的纸巾，“就会装可怜！”小豆子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眼泪流得更凶了。 “够了！”陈大勇突然大声吼道，这是来来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愤怒和痛苦，“孩子有什么错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女儿”巩金花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女儿就是个赔钱货！从生下来就没让我省过心！看病要钱，上学要钱，哪样不要钱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留下这个累赘！” 两人越吵越激烈，巩金花的叫骂声、陈大勇的怒吼声，还有小豆子的哭声，在餐厅里回荡。来来站在柜台后，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父母虽然也会争吵，但从来不会这样对待她。而小豆子，小小年纪却要承受这些。 吵到激动处，巩金花突然拿起椅子，朝陈大勇砸去。陈大勇躲避不及，被椅子砸中肩膀，疼得他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小豆子尖叫着扑到父亲身上，哭喊着：“妈妈，别打了！别打爸爸！” 巩金花却像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去女儿的求饶。她又拿起桌上剩下的半瓶饮料，朝小豆子砸去。小豆子来不及躲避，饮料瓶重重地砸在她头上，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头上立刻鼓起一个大包。 来来吓坏了，店长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快步走到三人面前，声音颤抖着说：“别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巩金花瞪了来来一眼，恶狠狠地说：“关你什么事我教育自己的孩子，轮不到外人插嘴！”说完，她又要伸手去打小豆子。 就在这时，餐厅老板从后厨走了出来，他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地说：“要吵出去吵！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巩金花冷哼一声，一把拉起地上的陈大勇和小豆子，“走！别在这丢人现眼！”她拽着两人往门口走去，小豆子边走边哭，回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来来。来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外。 清洁工阿姨拿着拖把走过来，叹了口气说：“造孽啊，这家人每周都要来这么一出。那孩子可怜，天天挨打。” 来来回到柜台，机械地继续擦拭着已经很干净的桌面。她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那一幕，小豆子恐惧的眼神、陈大勇无奈的反抗、巩金花疯狂的模样，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她眼前闪过。她突然注意到地上小豆子掉落的发卡，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粉色塑料发卡，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上面还沾着几根小豆子的头发。 来来弯腰捡起发卡，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她知道，自己只是个旁观者，什么也做不了。但这个小小的发卡，却像是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种下了愧疚和不安。 接下来的日子里，来来依旧每天在快餐店工作，那一家三口也还是照常来吃饭。每次他们来，餐厅里都会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顾客们都尽量避免和他们有眼神接触。 巩金花还是像往常一样，对陈大勇和小豆子非打即骂。她会因为饭菜稍微凉了一点，就把整碗汤泼在陈大勇身上；会因为小豆子不小心打翻了筷子，就扇她耳光；还会当着众人的面，骂小豆子是“赔钱货”“扫把星”。 小豆子变得越来越沉默，她总是低着头，不敢说话，不敢看任何人。她的眼神里，再也找不到一丝孩童应有的天真和快乐，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和绝望。陈大勇也更加沉默寡言，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巩金花的打骂，偶尔会在巩金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给小豆子一个安慰的眼神。 来来看着这一切，内心的挣扎越来越强烈。她想帮助小豆子，却又害怕惹麻烦。她在网上查了很多关于家庭暴力的资料，知道像小豆子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也知道应该向相关部门举报。但每次拿起手机，她又会犹豫。她担心一旦举报，巩金花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对待小豆子，也担心自己会遭到巩金花的报复。 这天傍晚，天空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来来站在餐厅门口，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心里莫名有些不安。那一家三口像往常一样走进餐厅，巩金花的脸色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阴沉。 “今天怎么这么慢想饿死我们啊”巩金花一进门就开始骂骂咧咧。来来没有说话，只是加快速度给他们点餐。 吃饭的时候，巩金花突然开始抱怨陈大勇赚的钱太少，说他没用，连个房子都买不起，让她们母女跟着受苦。陈大勇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吃饭。小豆子则吓得浑身发抖，连筷子都拿不稳。 “看你那窝囊样！”巩金花越说越气，突然拿起手中的筷子，朝陈大勇脸上戳去。陈大勇躲避不及，脸上被划出一道血痕。小豆子见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妈妈，别打爸爸！” “哭什么哭！”巩金花转过身，一巴掌扇在小豆子脸上，“都是因为你，我们才过得这么惨！早知道就不该生下你这个赔钱货！” 小豆子被打得摔倒在地，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她坐在地上，捂着脸颊，哭得撕心裂肺。陈大勇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大声吼道：“你还有完没完孩子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你还敢顶嘴”巩金花彻底被激怒了，她拿起餐桌上的酒瓶，朝陈大勇砸去。陈大勇侧身躲开，酒瓶砸在墙上，碎玻璃四处飞溅。小豆子吓得尖叫起来，用手护住头。 餐厅里的顾客们纷纷站起来，想要离开。老板也赶紧跑过来，大声喊道：“别闹了！再闹我就报警了！” 巩金花却像是疯了一样，根本听不进去。她又拿起椅子，朝陈大勇和小豆子砸去。来来看着这危险的一幕，心里的恐惧和愤怒达到了顶点。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冲过去挡在小豆子面前。 “够了！”来来大声喊道，“你们不能再这样了！小豆子她是个孩子，她需要的是爱，不是打骂！” 巩金花愣住了，她没想到来来会突然站出来。她上下打量着来来，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愤怒，“你算老几敢管我的家事”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来来毫不畏惧地看着巩金花，“小豆子她也是一条生命，她有权利不被虐待！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报警！” 巩金花冷笑一声，“报警你以为警察会管这种闲事再说了，就算警察来了，又能把我怎么样”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小豆子被雷声吓得浑身发抖，她紧紧地抱住来来的腿，哭着说：“姐姐，我害怕...” 来来低头看着小豆子，心里挺可怜这孩子的。她蹲下身子，轻轻擦掉小豆子脸上的眼泪，“别怕，你长大就好了。” 陈大勇站在一旁，看着来来保护女儿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走到巩金花面前，语气平静地说：“别闹了，回家吧。” 巩金花狠狠地瞪了陈大勇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围观的人群，冷哼一声，“算你们今天走运！”说完，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陈大勇看了看来来和小豆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在巩金花身后。小豆子依依不舍地看着来来，直到被陈大勇拉着走出餐厅。 来来站在餐厅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幕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她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可能会给小豆子带来一些暂时的安宁，但这远远不够。 接下来的几天，来来一直在关注着那一家三口的动向。她每天都盼着他们来餐厅，又害怕他们来。她希望能找到机会和小豆子说说话，了解一下她在家里的情况，可每次他们来，巩金花总是看得很紧，根本不给她机会。 这天，来来在餐厅门口看到小豆子一个人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巩金花和陈大勇不在她身边。来来心里一阵激动，赶紧走过去。 “小豆子”来来轻声喊道。 小豆子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是来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被恐惧取代。她左右看了看，确定巩金花不在附近，才小声说：“姐姐...” “你还好吗”来来蹲下身子，关切地看着小豆子。她发现小豆子脸上又添了新的伤痕，胳膊上也有淤青。 小豆子摇了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姐姐，我好痛，我不想回家...” 来来心疼地把小豆子搂在怀里，“别怕，姐姐也没办法帮你。你告诉姐姐，妈妈为什么总是打你和爸爸” 小豆子抽泣着说：“妈妈说我是赔钱货，说我花了家里很多钱。还说爸爸没用，赚不到钱，让我们住在又破又小的房子里。” 来来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小豆子的背“唉，可怜的孩子，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助你。” 小豆子抬起头，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来来，“真的吗姐姐，求求你帮帮我” 来来坚定地点点头，“真的！不过你要听姐姐的话，这段时间要保护好自己，尽量不要惹妈妈生气，知道吗” 小豆子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姐姐。”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巩金花的叫骂声：“小畜生！死哪去了” 小豆子听到声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惊恐地看着来来，“姐姐，我要走了，不然妈妈又要打我了。” 来来不舍地松开小豆子，“去吧，小豆子。记住，姐姐会想办法帮你的。” 小豆子转身跑向巩金花的方向，来来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帮助这个可怜的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来来开始四处打听如何帮助遭受家庭暴力的孩子。她咨询了律师，了解了相关的法律程序；又联系了儿童保护机构，向他们说明了小豆子的情况。儿童保护机构的工作人员表示会尽快介入调查。 在等待的过程中，来来每天都提心吊胆。她担心巩金花发现她在暗中帮助小豆子，会对小豆子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她尽量在餐厅里多关注小豆子，只要有机会，就会偷偷给她一些零食和小礼物，希望能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儿童保护机构的工作人员和警察来到了餐厅。他们在来来的指引下，找到了巩金花一家居住的地方。当他们推开那扇破旧的房门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狭小的房间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墙壁上有很多裂缝，屋顶还在漏水。小豆子蜷缩在角落里，身上满是伤痕，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巩金花和陈大勇站在一旁，一脸惊恐。 经过调查，巩金花长期对小豆子实施家庭暴力的行为属实。警察依法将巩金花带走，儿童保护机构的工作人员则将小豆子带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们会为小豆子提供心理辅导和生活照顾，帮助她走出阴影。 陈大勇因为没有及时阻止巩金花的行为，也受到了相应的教育和警告。他看着被带走的小豆子，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他向工作人员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女儿，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来来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看着小豆子被工作人员抱上汽车，小豆子透过车窗，向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一刻，来来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从那以后，来来再也没有在餐厅里见过巩金花和陈大勇。但她经常会去儿童保护机构看望小豆子。小豆子在那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她开始重新上学，结交了新的朋友，逐渐走出了过去的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