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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尽头传来了与狱卒沉闷步伐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是鞋跟轻叩地面、衣料摩挲的细微响动，优雅而清晰，与这肮脏绝望的环境格格不入。 杨心儿猛地收声，惊疑不定地望向黑暗的通道。 连一直闭目假寐的慕千月，长睫也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但依旧维持着原有的姿态，只是全身的感官在瞬间悄然提升至极致。 几声恭敬的应喏，锁钥轻碰，然后是衣裙窸窣、环佩轻摇的细微动静，在这污秽之地显得格外突兀与不协调。 火光渐亮，映照出几道身影。 为首的是一位妇人，身披深紫缂丝斗篷，边缘缀着浓密的紫貂风毛，在这昏暗牢狱中，那华贵衣料上隐约的繁复花纹依旧流淌着不容错辨的光泽。 她云鬓高绾，簪着赤金嵌宝的步摇，虽面容被风毛遮掩大半，只露出紧抿的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但那通身的雍容气度与这绝望牢笼形成了极致而残酷的对比。 一位面容严肃、同样衣着体面的嬷嬷小心搀扶着她，侧后方跟着点头哈腰的牢头和一个掌灯的衙役。 一行人无视了其他牢房，径直停在了杨心儿的牢门前。 那衙役上前一步，带着几分谄媚，对着因惊疑不定而缓缓站起身的杨心儿介绍道：“杨氏，这位是城主夫人驾到！还不行礼！” 城主夫人！ 杨心儿瞳孔骤缩，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来了！是因为她提供的线索吗 这么快就引起了重视果然！果然她的记忆是对的！ 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栅栏前，笨重的木枷撞在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也顾不得疼痛，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扭曲颤抖，带着哭腔：“民女……民女杨心儿，参见夫人！夫人明鉴，民女是冤枉的！民女有线索，关于……” 她语无伦次，急于表功。 城主夫人微微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那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嬷嬷低声对牢头说了些什么，牢头会意，立刻呵斥着让其他几个好奇张望的狱卒退远了些。 自己也躬身退到了一段恭敬的距离外守着，留下足够的空间，却又在能听到召唤的范围内。 通道里一时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城主夫人这才缓缓上前一步，风毛掩映下的目光落在杨心儿狼狈不堪的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针，带着审视，还有一种深沉的、压抑至极的悲恸。 “你……”夫人的声音响起，略微沙哑，却异常清晰冰冷，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就是那个，声称见过凶徒样貌的女子” 杨心儿忙不迭地点头，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是！是民女！民女想起来了！ 是一个老农，额角有很深的疤，像蜈蚣趴着，左手只有四根手指，缺了尾指！ 夫人，您信我，快去查，一定能抓到真凶，还公子公道，也能证明民女的清白！” 她急切地重复着线索，眼睛死死盯着夫人，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到认可或惊喜。 然而，城主夫人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唯有在听到“还公子公道”几个字时，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痛楚的波动，被她强行压下。 待杨心儿说完，牢房内有片刻的死寂。 城主夫人端坐在雕花檀木椅上，指尖轻叩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睨着跪在堂下的杨心儿，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说来倒是稀奇。”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像浸了冰的绸缎，“那贼人行事诡秘，连守夜的侍卫都未曾看清面目。你一个流放路上的罪奴，是如何将凶手样貌瞧得这般清楚的” 杨心儿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夫人明鉴！奴婢当时恰好...” “恰好什么”城主夫人打断她，茶盏重重一搁，“恰好躲过了所有守卫恰好撞见行凶现场又恰好——记住了连专业捕快都未能追踪的歹人模样” 她身子微微前倾，鎏金护甲划过桌面，“莫不是...你本就是那人的同伙，演这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不是的！夫人！”杨心儿膝行两步，急得眼泪在眶里打转，“奴婢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那人左眉骨有道疤，右耳缺了一角，穿着灰麻短打，腰间别着弯刀...” 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记忆里的细节，指尖掐进了掌心。 城主夫人却只是轻笑一声，眼底寒意更甚：“打听来的消息，倒背得挺熟。” “不是打听！是奴婢亲眼所见！”杨心儿几乎要哭出声来，重生前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显现...可她一个字也不能说。 她只能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抵着冷硬的地砖：“求夫人信我一次...就一次！”声音已带哽咽，“奴婢愿以性命担保！” 城主夫人垂眸看着地上颤抖的少女，良久才缓缓道：“你的命”她语气轻慢，“一个流犯的命，值几个钱” 厅内烛火噼啪作响，映着杨心儿惨淡如纸的脸。 “你说你见过他的样貌，记得如此清晰……那么，”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实质般钉在杨心儿脸上，“你可知，那凶徒……行凶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杨心儿混乱的思绪。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这是证明她所言非虚、绝非道听途说的最好机会！ 狂喜和急于证明的迫切让她失去了最后的谨慎，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知道！民女知道！夫人，是因为……是因为血海深仇！是公子……是公子他……” 她猛地刹住，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但对上城主夫人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目光，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着，豁出去般继续说道： “那老汉……那凶徒，他的妻子和儿子，几年前被一伙纵马疾驰的贵人当街撞倒、鞭挞…… 当场就没了！后来才知，那领头的……是、是公子……他强占了老汉的儿媳，那可怜的女子不堪受辱，投井自尽了…… 还有、还有他那不到三岁的小孙女，因为……因为哭闹不休，被、被公子下令……溺、溺毙在了后院的荷花缸里……” 杨心儿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细节，在这阴暗的牢狱中回荡。 她说完，大口喘着气，期待地看着城主夫人，仿佛在说：看，我知道得如此详细，这绝不是能胡乱编造出来的，请相信我！ 然而，她预想中的震惊、恍然、或者追查的指令并未出现。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通道。 城主夫人站在那里，身形似乎僵硬了一瞬。 风毛遮掩下，她的脸色无法看清，但露出的下颌线条骤然绷紧如石头，紧抿的嘴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