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靖非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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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建于一方小池塘畔，月光如水，倾泻在亭顶与池面，浮萍点点，偶有蛙声。与远处大厅传来的喧嚣相比，此地恍若两个世界。 韩非对郭靖的到来并不意外。他日间擂台上的言行，以及此前在酒楼流传的事迹，足以引起这位以“侠义”为己任的郭大侠的注意。 “郭大侠请问，韩某必知无不言。”韩非做出请的手势，两人在亭中石凳坐下。 郭靖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并非能言善辩之人，问得直接而朴实：“先生主张‘法度’、‘法纪’，郭某深觉有理。无规矩不成方圆，行军打仗更需严明军纪。然则，江湖与军营不同，江湖儿女，多率性而为，快意恩仇。先生欲以‘法度’约束，岂非与‘侠义’精神相悖若事事讲法，处处循规，侠者锄强扶弱，是否也算‘私刑’这‘法’与‘侠’，究竟如何并存” 这个问题，可谓直指核心，也是韩非理念在此界面临的最大挑战。 韩非闻言，非但没有为难，眼中反而闪过一丝赞赏。郭靖虽不擅机变，但看问题往往能抓住根本。 “郭大侠此问，切中要害。”韩非缓声道，“在韩某看来，‘侠’与‘法’，并非对立，实为相辅相成。” 他略一沉吟，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解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此乃‘侠’之精神至高境界，亦是凝聚人心、指引方向之‘魂’，韩某深为敬佩。然，仅有‘魂’而无‘体’，则此精神易流于空泛，或被人曲解利用。” “何谓‘体’”郭靖追问。 “‘体’者，便是‘法度’。”韩非道，“‘法’并非要扼杀侠义，而是要为其建立运行的轨道，划定行事的边界，提供评判的标准。譬如，有人欺压良善，侠者仗义出手，此为‘侠’。然，如何出手是将恶人当场格杀，还是擒拿送官若恶人势力庞大，官府不作为，又当如何若侠者判断失误，错杀好人，又该如何” 他接连几个问题，让郭靖陷入沉思。这些，确实是他以往凭一腔热血行侠时，未曾细想，或想了也无标准答案的问题。 韩非继续道：“若有明确‘法度’，便可规定：何种情形下可自行制止侵害，何种情形下需交由公权力裁断；若公权力失效，又有何种替代机制可以启动；即便行侠，亦需遵循‘比例原则’，即所用手段应与所受侵害程度相当，不可滥用私刑。如此，‘侠’之行，方能既有雷霆手段，又不失仁心公正，避免沦为以暴制暴的循环。” 郭靖目光闪动，似乎有所触动，但仍有疑虑：“先生所言，理想甚好。然则，这‘法度’由谁来定由谁来执若定法之人不公，执法之人徇私，岂非为虎作伥远的不说，如今朝廷法度，又何尝真正为百姓张目”他提到朝廷，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与愤懑。 “问得好！”韩非抚掌，这正是关键，“故而，韩某所言之‘法’，非一家一姓之私法，亦非昏聩朝廷之恶法。其制定，需有众人参与，凝聚公意，符合基本之‘理’与‘情’；其执行，需有独立之机构，依程序进行，并受众人监督；其本身，亦需留有根据情势修订之余地。此方为‘活法’，而非‘死法’。” 他看着郭靖，语气诚恳：“郭大侠，你振臂一呼，群雄响应，此乃‘势’。然‘势’易散，唯‘法’可久。欲成抗蒙大业，仅凭一腔热血与个人威望远远不够。需将这群豪杰之力，整合成一支令行禁止、纪律严明之师。而这整合之术，便是‘法度’。‘侠义’精神赋予这支力量灵魂与斗志，‘法度’则为其塑造筋骨与纪律，二者缺一不可。” 郭靖听得心神震动。韩非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他一直以来，凭借的是个人武功、侠义信念以及与黄蓉的智慧，从未如此系统地去思考过“规则”与“组织”的力量。他隐约感觉到，韩非所指的道路，或许才是真正能对抗蒙古，乃至重塑江湖秩序的长远之策。 但他生性谨慎，并不会轻易全盘接受一个陌生人的理论。他沉思良久，方道：“先生之学，博大精深，郭某受教。只是……此事关系重大，牵扯整个武林未来格局，非一朝一夕可为。先生所言‘法度’，具体条款如何，执行之人何在，皆需从长计议。况且，江湖门派林立，各有传承，欲令其遵守统一‘法度’，恐非易事。” 韩非点头：“郭大侠所虑极是。此乃百年大计，非一蹴而就。韩某亦知前路艰难。今日之言，不过抛砖引玉。若郭大侠不弃，韩某愿先从细微处着手，或可于襄阳军中，尝试完善军纪法规；或可于英雄大会后续，订立几条与会各方均需遵守的基本约定，以为试点。” 他没有要求立刻推行宏大的法治蓝图，而是提出从小处着手，这让郭靖感觉踏实了许多。 “先生高才，郭某佩服。”郭靖站起身，对着韩非郑重抱拳，“先生愿为抗蒙大业、为江湖秩序出力，郭某感激不尽。日后若有疑难，还望先生不吝赐教。襄阳城，永远欢迎先生。” 这便是认可了韩非的才能与抱负，并结下了友谊。 韩非亦起身还礼：“郭大侠言重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韩某愿尽绵薄之力。” 月光下，两人相视一笑。一个代表着传统侠义的巅峰，一个怀揣着法治秩序的梦想，在这小小的凉亭中，完成了一次跨越理念的交流。虽然观点并未完全统一，但彼此的理解与尊重已然建立。 远处大厅的喧嚣似乎也渐渐平息，夜色更深，蛙声依旧。 郭靖道：“夜深露重，先生也早些歇息吧。明日还需商议英雄大会后续事宜。” “郭大侠请。” 两人并肩走出凉亭，身影没入陆家庄的廊庑阴影之中。这一场“靖非论道”，如同投入江湖的一颗石子，其泛起的涟漪，或许将在未来，改变整个武林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