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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二胎儿子（八） 茶香在狭小的客厅里氤氲。林秀云端着两杯热茶从厨房出来，看见王强正站在客厅中央，手足无措得像一个误入别人家的陌生人。他的目光扫过熟悉的家具摆设，最后停留在墙上那张全家福上——那是囡囡周岁时拍的，三个人笑得都很开心。 坐吧。林秀云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怕吵醒卧室里的囡囡。 王强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边缘，仿佛随时准备起身离开。他双手捧着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的脸。家里...还是老样子。他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秀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茶几，却像是隔着一整个曾经破碎的岁月。她注意到王强捧着茶杯的手在微微发抖，那些修车留下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你的胃...好些了吗她问，只是为了打破沉默。 王强点点头：按时吃药，好多了。他抿了一口茶，突然说，我找到了一份兼职，晚上给汽修店看店。虽然钱不多，但... 你不需要这样。林秀云打断他，抚养费你已经给得够多了。 不是为了抚养费。王强抬起头，眼神出奇地清澈，我想...多存点钱。万一你被裁员...他停顿了一下，我是说，不管怎么样，你和囡囡不能受苦。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林秀云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她低头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王强犹豫着开口，我听老李说，厂里要派一批人去杭州学习新技术你...你报名了吗 林秀云惊讶地抬头：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王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李媳妇跟你一个车间嘛...听说学成回来能涨工资，还有机会当组长。 我报了。林秀云点点头，但要去三个月，囡囡... 我可以照顾她。王强脱口而出，随即又赶紧补充，当然，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就住这儿，我睡沙发。你回来我就搬出去。 这个提议来得太突然，林秀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三个月，九十天，让王强和囡囡单独相处放在半年前，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现在... 我...考虑考虑。她最终说道。 王强似乎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回答，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你...你愿意考虑 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林秀云心里某个地方隐隐作痛。曾几何时，这个男人是那么自信满满，甚至专横霸道，现在却为一点点可能的信任而欣喜若狂。 不早了，她站起身，你该回去了。 王强立刻放下茶杯，动作快得差点打翻它：对对，是该走了。他站起身，犹豫了一下，那个...周六还带囡囡去公园吗 林秀云点点头：说好的事不变。 送王强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差点忘了，这是下个月的抚养费。见林秀云不接，他急忙解释，不是施舍，是责任。法院判的。 信封比往常厚了不少。林秀云接过来，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手。 晚安。王强匆匆说完，快步走向电梯，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关上门，林秀云靠在门板上，长舒一口气。她打开信封，里面除了钱，还有一张小纸条：给囡囡买件新衣服吧，天冷了。 简简单单一行字，却让她的眼眶突然发热。她想起从前王强给钱时总是随手一扔，有时还带着酒气说省着点花。现在的他，会写纸条了，会考虑天冷要加衣了。 卧室里，囡囡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喊：妈妈... 林秀云赶紧走过去，轻轻拍着女儿：妈妈在这儿。 爸爸呢囡囡半梦半醒地问。 爸爸回家了。林秀云柔声回答。 下次...爸爸能住在家里吗囡囡的声音越来越小，又沉入了梦乡。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林秀云心上。她坐在女儿床边，看着孩子恬静的睡颜，思绪万千。三个月的外派学习确实是个好机会，但让王强回来住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张春梅发来的消息：怎么样他上去喝茶了吗 林秀云这才想起，下班时跟张春梅提过王强可能会来家里。她回复：喝了，刚走。 张春梅秒回：然后呢 什么然后 别装傻！你们聊什么了有没有...你懂的。 林秀云哭笑不得：就聊了囡囡和工作。他可能...要回来住一阵子。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张春梅直接打来了电话：什么！你疯了吗才好了几天你就原谅他了 不是原谅。林秀云走到客厅，压低声音，厂里可能派我去杭州学习三个月，他在的话可以照顾囡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秀云，你认真的让他单独和囡囡在一起三个月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浇下来。林秀云握紧手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有多么冒险。万一王强又喝酒了呢万一他脾气又上来了呢囡囡会不会... 我...我再想想。她最终说道。 挂断电话，林秀云走到窗前。夜空中繁星点点，远处城市的灯火像另一片星河。她想起今晚王强小心翼翼的样子，想起他手上的伤口，想起他说你和囡囡不能受苦时的眼神。那个曾经让她恐惧的男人，现在似乎真的变了。 但信任一旦破碎，要重建谈何容易 第二天是周六，按照约定，王强三点准时到小区门口等她们。囡囡兴奋得中午就不肯睡觉，一直趴在窗台上张望。 爸爸来了！两点五十分，囡囡突然尖叫起来。 林秀云走到窗前，看见王强站在小区门口的花坛边，手里拿着两个气球，身上穿着那件她很多年前给他买的藏蓝色夹克——已经洗得发白，但很干净。他不停地看表，显然也来早了。 走吧。她给囡囡戴上小帽子，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公园里人很多，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囡囡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妈妈，像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王强耐心地听着，时不时配合地发出惊叹，完全不像从前那个对女儿爱答不理的父亲。 爸爸，我想坐旋转木马！囡囡指着游乐区喊道。 王强立刻掏出钱包：我去买票。 林秀云看着他快步走向售票处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步伐比住院时轻快多了，腰板也挺直了些。 旋转木马上，囡囡坐在一匹白色的小马上，朝他们拼命挥手。王强站在栏杆外，举着手机不停地拍照，脸上是掩不住的自豪。 秀云，他突然开口，眼睛还看着囡囡，我打听过了，杭州那边十月底就冷了，你...带够衣服了吗 林秀云心头一震：你...你知道我决定去了 王强转过头，阳光在他的眼睛里洒下金色的光点：你一直想出去看看，不是吗以前是我...太自私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林秀云想起结婚前，她曾梦想去大城市闯荡，却被王强一句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硬生生掐灭了。那时的他，霸道、固执，认为整个世界都该围着他转。 你变了。她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王强苦笑了一下：代价太大了。他的目光落在囡囡身上，我差点失去你们。 旋转木马停了下来，囡囡飞奔过来，小脸红扑扑的：爸爸妈妈，我们一起坐摩天轮好不好 摩天轮缓缓上升，城市的轮廓在脚下展开。囡囡趴在玻璃上，兴奋地指着远处的建筑物。王强站在她身后，双手虚扶着，生怕她摔倒。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给三个人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林秀云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决定。信任是一步步重建的，而今天，王强通过了第一个小测试——他遵守约定，耐心陪伴，没有一丝不耐烦或暴躁。 当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她轻声说：杭州的学习项目，我决定去了。 王强猛地转头看她，眼睛亮得惊人：真的那囡囡... 就拜托你了。林秀云直视着他的眼睛，但我有条件。 你说。王强立刻站直了身体，像个接受命令的士兵。 第一，绝对不许喝酒；第二，不许打骂孩子；第三...她深吸一口气，我每天都会视频检查。 王强的眼眶突然红了，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我保证。我用我的命保证。 囡囡不明所以地回过头：爸爸妈妈，你们在说什么呀 王强蹲下身，轻轻抱住女儿：爸爸要搬回家住一阵子，开心吗 囡囡的尖叫声几乎震破摩天轮的玻璃：真的吗爸爸不走了 只是暂时。林秀云赶紧补充，妈妈要去外地学习，爸爸来照顾你。 囡囡才不管这些细节，她已经高兴得在狭小的空间里跳了起来，吓得王强赶紧抱住她。摩天轮开始下降，阳光渐渐变成了温柔的橘红色，照在三张笑脸上，温暖而明亮。 回家的公交车上，囡囡累得在妈妈怀里睡着了。王强坐在过道另一边，时不时偷看林秀云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林秀云轻声道。 谢谢。王强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谢谢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秀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秋天来了，路边的梧桐树开始泛黄，但依然挺拔。人们总说破镜难圆，但也许，有些裂痕是可以被小心修补的，只要双方都愿意拿起针线。 车到站了。王强主动抱起熟睡的囡囡，动作轻柔得像捧着什么珍宝。三人慢慢走回家，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但这次，三个影子靠得很近，几乎融为一体。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格外清脆。当门打开时，林秀云突然意识到，这不仅是一次普通的回家，而是一个新篇章的开始——对她，对王强，对囡囡，都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