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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婚（五） 帆布包的带子勒进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办公室窗外，天色灰蒙蒙地沉下来，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里有种黏腻的、山雨欲来的沉闷。 林薇的拇指悬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对话框上方。 一个跳脱急切，已经把私人影院的地址和房间号发了过来，附赠一个“保证不鼾声如雷”的保证书表情包。 一个温和精准，像一枚打磨光滑的棋子，落在她心湖最痒的那处涟漪上。 雨后的山路，竹笋的清气。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办公室混合着粉笔灰和打印墨水味的空气。再睁开时，指尖落下。 她先点开了“行者孙”的窗口。 「林薇：「临时有点事，私人影院我去不了啦。下次吧。」」 没有多余的解释。发送。 几乎能立刻想象出屏幕那头可能出现的垮掉的狗脸。但她没等回应，迅速退出微信，点开了“征婚”app。 「林薇：「好。明天几点」」 「future：「上午十点，东门集合那会儿雨应该刚停。」」 他甚至预估了天气。林薇回了个“ok”的手势。 对话就此定格。没有多余的热情，也没有令人不安的追问。 她放下手机，心里那片悬浮的不真实感，被这个具体的约定，压下去些许。至少，她做出了选择。至少，是去户外，是去呼吸，而不是陷在某个昏暗密闭的、充斥着陌生人气味的房间里。 她拎起包，走出办公室。走廊空荡，脚步声回响。 ——— 周六的早晨，是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的。雨水敲打着窗沿，节奏细密。林薇起床拉开窗帘，外面一片湿漉漉的水世界，远处的岳麓山裹在朦胧的雨雾里，看不真切。 她煮了杯咖啡，捧着热烫的杯子，看着雨幕出神。 手机安安静静。微信里，“行者孙”在她昨天那条爽约的消息后，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好吧〔失落〕」，便没了下文。倒是“future”在半小时前发来一条消息，言简意赅： 「雨比预报大，山路可能会滑，介意改期么」 她看着那条消息，抿了一口咖啡。他连取消约定都显得那么体面，把选择权递还给她，理由充分又合理。 「林薇：「都行，看你方便。」」 「future：「那下次。雨停后空气最好，可惜了。」」 对话结束。咖啡杯见了底。 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原本绷着劲的准备，忽然落空了。一整天的空白，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冰箱的嗡鸣和窗外持续的雨声。 她窝回沙发，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朋友圈里，有人晒早餐，有人抱怨天气，有人已经在郊野公园淋成了落汤鸡，还笑得灿烂。 手指滑过那个花里胡哨的图标时，她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点开。 “行者孙”的头像静悄悄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那个失落的狗头。 她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几秒，手指动了动。 「林薇：「雨好大。」」 没头没尾的三个字。像扔进深井里的一颗小石子，甚至不确定会不会有回音。 石子似乎落了空。几分钟过去，没有动静。 她扯过毯子盖住自己，准备看一部冗长的老电影打发时间。片头刚放完，手机震了。 「行者孙：「巨特么大！我刚睡醒，还以为天没亮！」」 配图是他房间昏暗的窗帘缝隙，透出外面灰压压的天光。 「行者孙：「这种天气就适合裹被子睡大觉！或者打游戏！你干嘛呢」 那种咋咋呼呼的生命力，瞬间挤满了屏幕，也挤占了屋子里过于安静的空气。 「林薇：「发呆。」」 「行者孙：「惨！不如来打游戏我带你上分！虽然我可能也会把你带沟里〔抠鼻〕」 「林薇：「……不太会。」」 「行者孙：「那看电影！线上同步看！就当我们虚拟影院了！你说看啥就看啥！」 他总能飞快地抛出下一个选项，不带停顿，像某种本能。 林薇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虚拟影院。和那个被取消的、真实的爬山形成一种诡异的对照。 窗外雨声潺潺。屋子里只有屏幕的光和电影枯燥的对白。 「林薇：「行。」」 她回了一个字。 几乎下一秒，一个视频app的观看邀请链接就甩了过来。他速度快的惊人。 她点进去，是一个老片的播放页，《诺丁山》。他已经在房间里了，id叫“孙大圣今天不code”。 「行者孙：「这片行不轻喜剧，下雨天看刚好！」」 耳机里传来他清晰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点点兴奋的鼻音。和文字聊天时的感觉很像，只是更鲜活，更有体积感，猝不及防地撞进耳膜。 林薇插上耳机，「嗯。」 电影开始播放。他那边很安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偶尔看到好笑的情节，他会忍不住低低笑两声，又很快憋住，像是怕吵到她。 看到一半，男女主角在花园长椅上告别时，他忽然按了暂停。 「“那个……”」耳机里他的声音顿了顿，「“你昨天……没事吧”」 很突兀的问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他之前横冲直撞的风格很不一样。 林薇看着定格画面里休格兰特失落的脸，沉默了一下。「“没什么，一点突发情况。”」 「“哦哦，没事就好。”」他像是松了口气，语气重新轻快起来，「“我还以为我哪儿说错话，被你拉黑了呢！”」 「“没。”」 「“那就好！继续看继续看！后面可甜了！”」 他按下播放键，絮絮叨叨的评论消失了，只剩下电影里的配乐和对白。 林薇却有点看不进去了。他的那句试探，像一根细小的针，在她心里某个地方轻轻扎了一下。不明显，但存在感很强。 电影快结束时，雨势渐渐小了。窗外透进一点微亮的天光。 他忽然又开口，声音低了些：「“哎，其实不下雨的话，我本来也想问你要不要……出去走走什么的。”」 林薇没应声。耳机里只有片尾曲温柔地响着。 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很快地接上：「“不过下雨天这样看电影……也挺好的。”」 电影结束。屏幕暗下去。 他退出了房间。微信消息紧跟着跳出来。 「行者孙：「看完了！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后面跟了个太阳表情。 雨停了。水珠从屋檐滴落，敲在楼下空调外机上，发出断续的嗒、嗒声。 林薇走到窗边，推开窗。雨后清冽潮湿的空气汹涌而入，带着植物洗刷后的生腥气，猛地灌入肺腑。 她看着楼下被雨水洗得发亮的街道，和远处逐渐清晰的山峦轮廓。 手机又震了一下。不是微信。 是那个简洁的图标。 「future：「雨停了。山里的空气现在应该正好。」」 附了一张照片。是从室内往外拍的窗景，模糊的玻璃窗外，是湿漉漉的、绿意盎然的植物一角，挂着水珠。 林薇握着手机，冰凉的机身贴着滚烫的掌心。 窗外是真实世界雨后沁凉的空气。 手机屏幕里，是两个被算法推送到她面前的男人，一个约她走进那真实的湿润，一个刚陪她渡过了虚拟的雨幕。 檐下的积水，“嗒”一声，沉沉地砸在地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