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新法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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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甄士隐的公审,定在金陵城的鼓楼广场。 消息一经《明月日报》公布,金陵城便提前沸腾了。 公审一个名满江南的大名士。 这在大周朝,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好奇心是最好的驱动力。 审判那天,天还未亮,成千上万的百姓便涌向广场,将那座临时搭建的高台围得密不透风。 黛玉没有亲临金陵。 她坐镇京城中枢,审判的每一个流程,每一个细节,都由她远程规划。 她要的不是一次定罪。 而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开课,一堂根植于每个国民心中的普法教育。 审判席设在鼓楼之下。 主审官并非来自刑部,而是新设“律法审议司”的司长,宋毅。 一个从新科进士中被黛玉破格提拔的年轻人。 此人刻板,不通人情,只认法条,被京城官场私下称为“法痴”。 宋毅身侧,坐着两名“人民陪审员”。 一位是金陵工匠中德高望重的王铁锤。 另一位,则是城西女子识字班的先生,李秀英。 一个法痴,一个铁匠,一个女先生。 这样的审判组合,本身就是一场无声的宣告。 当甄士隐被两名法警押上审判台,人群发出一阵剧烈的骚动。 他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儒衫,发髻散乱,脊梁却挺得笔直。 脸上是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神圣与孤傲。 他环顾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目光穿过他们,落在虚空,眼神里是化不开的轻蔑。 一群愚夫愚妇。 一场滑稽的政治表演。 “肃静!” 宋毅一拍惊堂木,声音不响,却自带一股法条般的冰冷质感,广场的喧嚣瞬间被切断。 “带原告!” 所有人都以为会上来一个官员,或是那个投靠了林太傅的薛家主。 可走上原告席的,是阿四。 那个写信的织工。 他穿着一身浆洗干净的粗布衣,手脚都显得多余,紧张得额角全是汗。 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宋毅的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原告阿四,陈述你的诉讼理由。” 阿四吞了口唾沫,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他没有看高台上的审判官,而是猛地转身,面向台下成千上万双和他一样的眼睛。 “各位乡亲!各位兄弟姐妹!” 他的声音发颤,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俺不告他甄老爷谋反,也不告他贪赃枉法!” “俺就告他一条——他看不起咱们!” 一言既出,满场哗然。 甄士隐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看不起 何止。 阿四却不理会那些杂音,自顾自地吼了下去: “俺们织布的,种地的,拉船的,靠力气吃饭,咋了” “俺们没读过书,不懂啥叫‘诗歌’,又咋了” “俺们就想过好日子,就想让娃有饭吃,有衣穿,这有错吗” 他越说越激动,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甄士隐。 “可这位甄老爷,他在报纸上写文章,说咱们是猪狗,只配吃食,没有‘尊严’!” “说林太傅给咱们的平价粮、好工钱,是毒药,是在害咱们!” “俺就想当着全金陵城的面问问甄老爷!” “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说!” “在你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你眼前放着一个馒头和一本诗集,你先拿哪个!” 这问题,太粗俗。 太直接。 也太致命。 台下的人群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那还用问!不拿馒头是傻子!” “没力气读诗,还不是要饿死!” “这位甄老爷,怕是喝露水长大的神仙!” 笑声像无数根滚烫的针,刺入甄士隐的耳膜。 他脸色铁青,厉声喝道:“胡搅蛮缠!我所论者,乃国之大道,民之风骨!岂是你这等愚夫所能理解!” “俺是不理解!” 阿四脖子一梗,竟是寸步不让地顶了回去。 “俺就想请教甄老爷!” “你的‘国之大道’,是让国里的百姓都成饿柎吗” “你的‘民之风骨’,就是让当爹的眼睁睁看着娃饿死,还得抱着诗集说‘我很有尊严’吗!” “你……你强词夺理!” 甄士隐气血翻涌。 他发现,自己那套引经据典、逻辑缜密的学问,在阿四这种泥地里打滚的质问面前,完全失去了落点。 秀才遇到兵。 何况,这个“兵”的身后,站着千千万万个感同身受的“兵”。 这时,陪审席上的王铁锤开口了,嗓门洪亮如钟:“甄先生,俺是个打铁的,嘴笨。俺就问一句,你文章里说,‘当效率压倒了优雅’,让你很痛心。” “可俺们打铁,要是讲‘优雅’,一锤子下去,还得先想个好看的姿势,那这锄头还打不打了” “庄稼人还种不种地了” “你吃的米,穿的衣,哪样不是我们这些不‘优雅’的人,一锤子一锄头干出来的” 另一侧,女先生李秀英也柔声开口。 “甄先生,您在文中哀叹‘诗歌’的失落。” “可我们女子识字班里,那些刚刚学会写自己名字的姐妹,她们写的家信,她们在账本上记下的第一笔收入……” “在我看来,那就是这个时代最动人的诗篇。” “诗歌,从来不只在文人墨客的书房里,它更在人间烟火的寻常生活中。” “您之所以觉得它失落了,会不会是……您的眼睛,从来没有真正看过我们呢” 一个又一个问题。 像一把把朴实无华的锤子,敲在甄士隐那套华丽而空洞的理论外壳上。 他引以为傲的“道”,在现实面前,被砸得千疮百孔。 他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语言困境。 他不能反驳。 他一开口,无论说什么,都会立刻坐实他“脱离民众、不食人间烟火”的罪名。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学问的无力。 最后,主审官宋毅开口了。 他没有做任何道德评判,只是冷冷举起了那份《大周子民权利法案》。 “被告甄士隐,你以笔为器,公开发表贬低、侮辱劳动人民人格尊严的言论,激化社会矛盾,影响极其恶劣。” “根据《大周子民权利法案》第一条:‘凡大周子民,其个人尊严受律法保护’。” “你的行为,已构成对原告阿四,及千万劳动者的人格侵犯。” 宋毅的目光变得锐利。 “同时,你利用逆王忠顺提供的资金,刊印书籍,鼓吹分裂思想,阻碍新政,动摇国本。根据第九条,‘凡大周子民,皆有对朝廷政令提出建议之权利’,但此权利,不得以危害国家统一与社会安定为前提。” “你的行为,已超出‘建议’范畴,构成‘煽动罪’。” 宋毅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经律法审议司及人民陪审团合议,现判决如下:” “一,被告甄士隐,须在《明月日报》头版,连续三日刊登道歉信,向以阿四为代表的全体劳动人民,公开道歉。” “二,没收其全部非法所得,永久查封其‘南山书局’。” “三,判处被告甄士-隐,劳动改造十年。发配北方边境,参与‘北境大开发’计划,与工、农、兵同吃同住同劳动,以切身体会,重塑思想。” 判决一出,全场死寂。 随即,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与掌声,冲天而起。 “好!” “就该让他去地里刨食!看他还怎么写那些屁话!” “林太傅英明!新法万岁!” 甄士隐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脑中只剩下两个字。 诛心。 林黛玉没有杀他,甚至没有把他关进大牢。 她用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方式,彻底摧毁了他身为文人的一切。 公开道歉,是对他精神的凌迟。 劳动改造,是对他身份的践踏。 她要他用整整十年,去亲身验证,究竟是他的“诗歌”重要,还是百姓的“面包”更重要。 当甄士隐被法警拖下审判台时,他涣散的目光,恰好对上了台下阿四的脸。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胜利的狂喜,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那一刻,甄士隐忽然间,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他不是输给了林黛玉。 也不是输给了这份新法。 他输给了阿四。 输给了千千万万个他曾经鄙夷、无视,却构成了这个世界根基的普通人。 他输给了这个他拼命想要挽留,却早已奔流不息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