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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骤闻此言，紧握长枪的手微微一紧，身形倏然一滞，面上错愕之色一闪而过。他原以为，陛下必下旨将这批顽抗多日的降卒尽数坑杀，以绝叛乱后患——此等铁血手段，本是古时战事中处置降卒的寻常之法，脑海中已闪过数桩沙场处置降卒的先例。 然而，赵桓接下来的话语，却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尽诛之，未免暴殄。”赵桓负手立于高台上，玄色龙纹袍角在朔风中微动，语气平淡无波，目光扫过阶下蜷缩着身躯、甲胄破碎处露出冻得青紫肌肤的降卒，竟似精算商贾评估珍宝般，细量着这批俘虏的最大价值，“彼辈虽战阵无能，不擅杀伐，然皆是筋骨强健之躯，一身蛮力尚可驱策。” 他缓步走下高台，行至降卒阵前，靴底碾过散落的断刃残甲，发出刺耳声响。面对众人眼中交织的恐惧与怨毒，他视若无睹，步履从容如巡视私产，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传朕旨意。” “将此三万降卒，汰除老弱，择其精壮者，重编为一军。” “朕，赐其番号——‘先登营’。” “先登营”岳飞闻言眉峰紧蹙，眸中疑色更浓。他深知“先登营”番号素来金贵，自太祖开国便授予军中最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的锐卒，专司攻城拔寨的死战之责，如今竟赐予这群降卒，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然，先登。”赵桓唇边勾起一抹浅笑，那笑容里藏着几分魔鬼般的戏谑，“只是他们要登的，并非敌军的坚城高墙。” “而是要为我大宋王师，在北伐征途中填平所有深沟险壑，推平所有壁垒要塞。” “彼辈，便是朕之‘填壑平垒之师’！”赵桓声线陡然拔高，龙威赫赫，那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在场将士与降卒皆心头一颤，连风声都似静止了片刻。 “自今日起，北伐路上凡遇攻城拔寨的死战，彼辈须持简陋兵械冲在最前；凡需修桥铺路的苦役，彼辈须顶风冒雪身先士卒。军中所有最艰险、最繁重、最无人愿为的差事，皆由他们一力扛下。” “告知他们，朕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计既往之嫌，予其赎罪自新之路。每平复一座金国固守的城池，每修缮一段泥泞难行的北伐官道，朕便从他们中择选勤勉者，赦免百人罪籍，许其脱去奴身，成为我大宋……二等编户之民。” “若能尽心竭力、恪守本分，便可得一线生机；若敢心存侥幸、怠惰偷懒乃至潜逃反叛……”赵桓说到此处，眼神骤然冷冽如寒冬玄冰，“便令他们亲手为自己掘墓，省得我大宋将士污了刀兵。” 此言落地，宛若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场宋军将士屏息凝神，金军降卒更是浑身剧震。一时间营中鸦雀无声，唯有猎猎军旗在朔风中翻卷作响，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岳飞心中电光火石般一转，瞬间参透了陛下此计背后的深层谋算！ 此计既藏着令人脊背发凉的狠辣决绝，又透着常人难及的高明阳谋！ 陛下这是要以金人子弟的鲜血与骸骨，铺就大宋北伐的坦途；是以他们对“活下去”的执念，打造一支无需耗费粮草军饷、却又最不惧死亡的……炮灰之师！ 那些金军降卒虽多是粗鄙武夫，此刻却也听懂了旨意中的生死利害，死寂的人群里悄然泛起细碎的骚动，有人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啜泣。 他们一张张布满尘灰与血污的脸庞，先被浓重的绝望彻底吞噬，有人瘫软在地，发出绝望的呜咽；继而，从死灰般的眼底深处，竟缓缓燃起一丝如星火般微弱，却又带着病态的求生之光，指节因用力攥紧而泛白。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北方，那片黑土地承载着他们的故土与记忆，可此刻眼中已无半分眷恋，唯余一种……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刀剑指向同胞的疯狂！ “朕予尔等一个时辰，熟稔新身份。”赵桓言毕，转身拂袖而去，龙袍下摆扫过地面的残雪，自始至终未再看降卒一眼。 一个时辰后，一支身着混杂军服、番号“先登营”的奇特队伍，在宋军刀枪的严密监视下沉默地清理战场。他们麻木地搬运着敌我双方的尸体，机械地捡拾散落的兵甲器械，动作竟异常麻利，只是双眼深处，藏着空洞与狂热交织的复杂光芒。 他们每个人都心如明镜，属于自己的战争，远未落幕。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手中的刀枪，将要对准的，是曾滋养自己的故乡山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