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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小满出院之后，家里的气氛就彻底从劫后余生的惶然转向了热火朝天的忙碌和喜悦。 那张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被王淑芬用一块干净的红布包好，端端正正地放在五斗橱最上面一格，逢人就要拿出来“不经意”地展示一下，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 虞建国在厂里走路都带风，工友们羡慕的祝贺让他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扬眉吐气过。 就连弟弟虞小刚也跟自己初中同学里炫耀自己姐姐考上了复旦！ 家里经济不宽裕，但夫妻俩咬紧了牙关，决心不能让女儿在大学里被人看轻。 王淑芬翻出攒了多年的布票和压箱底的好布料，拉着虞小满去裁缝店量体裁新衣裳。 “大学在上海呐，那是大地方，穿得太寒酸可不行，妈给你做两身好看的！” 虞建国则琢磨着找工友换几张全国粮票，又偷偷塞给虞小满一小叠攒下的零钱：“拿着，买点有用的书和本子，别亏待自己。” 虞小满自己也没闲着。 她关紧自己的小屋门，从衣柜后面砖缝儿里，小心翼翼地将这几个月攒下的钱全都拿了出来。 王经理给的都是整张面额，最近父亲塞给自己的零钱，各种面值都有。 她盘腿坐在桌前，仔细数了数“五十五，六十……一百……三百……”她小声地念着数字，眼睛越来越亮。最终的数字定格在五百八十二块三毛八分。 望着这笔“巨款”，虞小满的心怦怦直跳，手心都有些冒汗。 这在1985年，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一年多的工资！虽然在上一世她看来 这点钱似乎吃顿饭都不够。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激动。 这笔钱，是她通往未来的全部底气。 第二天，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换上最体面的一件格子衬衫，将钱用一块手帕仔细包好，揣进内兜，用手按着，这才出门去了县里唯一的中国人民银行。 营业厅里有些冷清，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柜员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看着她。 虞小满将零零整整还带着她体温的钱从小窗口递了进去。 柜员看到这数额和零钱的数量，惊讶地抬眼看了看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但也没多问，只是熟练地清点、盖章。当那本薄薄的、印着国徽的红色塑料皮存折递回到她手里，看着上面用蓝色墨水打印出的“￥562.38”时，虞小满才感觉一颗心真正落回了肚子里。 她把存折贴身收好，反复确认了几遍。身上只留下了二十块钱应急。有了这个，去上海就方便安全多了，需要用钱的时候直接去上海的银行取就行。 走在回家的路上，摸着口袋里那本硬邦邦的存折，虞小满感到无比踏实，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 这笔钱足够改善家里窘迫的生活，但她现在还不能。 她没法跟父母解释这笔“巨款”的来源。 “再等等，爸，妈，”她在心里默默承诺，眼神望向南方，那是上海的方向，“等女儿在上海站稳了脚跟，一定能堂堂正正地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一定！” 开学前，她歌舞厅驻唱的工作还要继续。 她缺席的那几天驻唱，经过和王经理协商，准备在8月20日那天办个专场，也算是告别专场，她可以从下午6点开始唱到晚上9点。 王经理自然满口答应，他知道虞小满真的考上了复旦，以后就要在上海发展了，还有那个出手阔气的李老板也和虞小满搭上了线，他果然没看错，虞小满恐怕以后走的会更高！ 可惜虞小满不想大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然他一定要大肆宣传昭告整个县城，复旦高材生就是神秘歌手菲菲！ 王经理提前一天，8月19日就立刻让人写了大海报贴在门口：“菲菲告别驻唱专场，倾情钜献！” 消息很快传开了。 陆怀瑾是从顾临江那里听说的。那家伙似乎是故意凑到他办公室，闲聊般提起：“哎，怀瑾，听说小虞后天晚上在‘夜来香’最后一场唱了，之后就去上海念大学了。啧啧，真是才貌双全啊，以后怕是难得听到了。” 陆怀瑾正在批文件的手顿了一下，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只是听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顾临江观察着他的反应，嘴角噙着玩味的笑，识趣地没再多说，溜达着出去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陆怀瑾却再也看不进文件上的一个字。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 那个女孩的身影，连同她冷静划清界限的话语，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她要走了，去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以后，可能真的就……再无交集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泛起一种空落落的烦躁。 一下午他都没有办法安心处理事情，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应该去。 至少，去亲眼看看她在这个小县城舞台上最后的光芒。 ‘夜来香’歌厅，告别之夜。 台下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满了闻讯而来的观众。 短短四个月，“夜来香”的营业额便一路暴涨，而这一切，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在这小县城的歌舞厅里，生生唱出自己一片天地的神秘歌手——菲菲。 她那独特的嗓音和充满故事感的演唱，以及纱帘后隐隐约约神秘的身姿，早已让她成为小城无数人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和夜晚最令人期待的身影。 舞台上薄薄一层纱帘后的虞小满戴着面纱，抱着吉他，坐在舞台中央的光晕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从容和自信。 她唱了自己的原创，也唱了几首精心改编的、寓意美好的告别歌曲。 她的歌声依旧动人，却多了一份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淡淡的离愁。 台下的观众听得如痴如醉，掌声一次次热烈地响起。 ‘’陆哥，你别说，她是真有才‘’顾临江喝了一口酒，忍不住称赞，这位置要不是他提前跟王经理约好了，差点没有位置。 ‘陆哥，你说她怎么就几个月这么大变化！我真觉得就像个奇迹’‘ ’‘她这一去上海，以后啊没准咱们县城不仅除了高材生，还要出明星呢’‘ 陆怀瑾听着顾临江絮絮叨叨，轻轻蹙眉，并未搭话。 在一曲终了的间隙，虞小满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对着麦克风说：“谢谢大家今晚的到来。接下来这首歌，我想送给所有给予过我帮助和温暖的人，也送给我自己，祝愿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她轻轻拨动琴弦，唱起了一首更加轻快、充满希望的歌，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完美地隐藏在了旋律之后。 而角落里的陆怀瑾，虽然隔着纱帘，但他仍敏锐的察觉到了虞小满的目光有看过来，虽然很短暂。 他听着她唱的“前程似锦，未来可期”，明白这歌声里或许有对所有人的感谢，但唯独对他，可能只剩下客气的告别。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直到她唱完最后一首歌，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中鞠躬谢幕，转身走向后台，再也没有向他这边投来一眼。 陆怀瑾没有起身，也没有去后台。 他只是将杯中早已冰凉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沉闷的涩意。 然后，他起身，默默离开了喧闹的歌厅，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他知道，她展翅高飞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而他，或许只是她传奇开端里，一个即将被遗忘的、微不足道的注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