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场秤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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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九年六月十七，凌晨四点，江南梅雨季的湿气裹着闷热，像一层厚重的纱幕，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国营临川药材批发站的仓库外，雨丝细密如牛毛，在昏黄的路灯下织成一片朦胧的雾霭。仓库的铁门半掩着，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与周遭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仓库里，樟木箱堆积如山，每一口箱子都散发着淡淡的樟脑香，与空气中弥漫的霉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而刺鼻的气味。陆超群，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正弓着腰，吃力地将最后一件藿香搬到仓库的角落里。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他的双手因为长时间搬运重物而微微颤抖，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不屈的坚韧。 终于，他将藿香稳稳地放在了角落里，然后直起身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一阵细微而诡异的声音突然传入他的耳中——“滋啦”一声，像是某种东西在摩擦，又像是某种危险的信号。陆超群猛地抬起头，目光迅速落在了头顶上方的梁上。 只见那根老化的电线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样，突然爆出了一串火星。火星在黑暗中闪烁，就像是夜里突然睁开的蛇眼，散发着诡异而危险的光芒。陆超群的心跳陡然加快，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喊叫：“走水了！” 然而，他的呼喊并没有得到及时的回应。仓库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那串火星在继续跳跃，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无助。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木梁倒塌了。那声音如同雷霆万钧，仿佛整个仓库都要在这一刻崩塌。 火焰像是被激怒了一般，迅速卷上了房檐。火舌无情地舔舐着那块“严禁烟火”的木牌，将它瞬间吞噬。浓烟滚滚而起，弥漫在整个仓库里，让人窒息。陆超群被呛得咳嗽连连，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仓库主任老周抱着一个铁盒账本，满脸惊恐地从仓库里冲了出来。他的头发凌乱不堪，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汗水。他的目光在慌乱中迅速扫过四周，最后定格在了陆超群的身上。 “临时工！”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愤怒，“你最后离仓，火因你起！” 他的话音未落，十几道目光如同闪电一般瞬间集中在了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那些目光中充满了怀疑、指责和愤怒，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陆超群想解释，但热浪却掀翻了他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音节。 “去拿灭火器！”有人推了他一把，语气中充满了命令和不耐烦。 陆超群转身冲进火海。浓烟像湿布一样堵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摸索着前进，双手在黑暗中胡乱地挥舞着。突然，他的手指触到了一排货柜。他顺着货柜摸下去，最底层是母亲托他代卖的凉茶原料——金银花、夏枯草、甘草、薄荷，全装在麻袋里。 熊熊烈火如恶魔一般张牙舞爪地舔舐着麻袋，火势迅速蔓延。眨眼间就已经烧到了袋口。陆超群心急如焚，他像疯了一样拼命地把麻袋往外拖拽。他的双手被麻袋的粗糙表面磨得生疼，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这些凉茶原料救出去！ 然而，就在他刚刚将麻袋拖出一小段距离时，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屋顶突然坍塌下来。无数燃烧着的木料和瓦片如雨点般倾泻而下，形成了一片可怕的火雨。陆超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的目光突然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杆铜秤砣，母亲每天用来称凉茶的传家之物。铜秤砣在火光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是在向他召唤。陆超群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那杆铜秤砣。 然而，铜砣已经被熊熊大火烧得通红。当他的手掌与铜砣接触的瞬间，只听得“滋啦”一声，一股刺鼻的烧焦味扑鼻而来。他的掌心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着他的肉。但他却没有松手，哪怕掌心的皮肉已经被烫得卷了起来，他也死死地抓住那杆铜秤砣，不肯放弃。 “陆超群！你疯了吗快放手！”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他转过头去，只见是老周的一个手下，正满脸焦急地看着他。 “这是我传家之物……”陆超群的声音因为疼痛和呛烟而变得沙哑而微弱，“我不能丢……” 那手下看着陆超群坚定的眼神和已经被烫得不成样子的手掌，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意。他咬了咬牙，说道：“我帮你一起拖！”说着，他伸出手来，和陆超群一起抓住了铜秤砣和麻袋。 两人合力猛拖，终于将麻袋和铜秤砣拖出了火场。此时，他们的身上都已经沾满了灰尘和火星，脸上也布满了汗水和黑烟。但他们的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坚定。 火场外，老周正举着喇叭声嘶力竭地喊道：“损失三万块！临时工陆超群全责！”他的声音在嘈杂的火场中显得格外刺耳。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有的指责陆超群不小心，有的则同情他的遭遇。 陆超群跪在泥水里，浑身湿透。那杆被烧得通红的铜秤砣依然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滚烫的铜砣将周围的雨水都煮沸了，不断地冒着热气。他的手掌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他的心中只有无尽的悲凉和无奈。 他抬头望去，只见仓库的铁门已经贴上了封条。那封条在雨中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也看见了自己未来的路，从火光里伸出来，却充满了未知和迷茫。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他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默默地站起身来，手中紧紧握着那杆铜秤砣。他知道，这杆铜秤砣不仅仅是一件传家之物，更是他母亲对他的期望和寄托。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他要为自己的未来而奋斗。 就在这时，那个曾经和他一起拖麻袋的手下走了过来。他拍了拍陆超群的肩膀，说道：“兄弟，别灰心。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陆超群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你。我会振作起来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火场。他的背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孤独而坚定。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一切挑战和困难。因为他相信，只要心中有光，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前进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