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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的简易防护禁制无声开启，淡青色的光膜如同水波般流转，将内外彻底隔绝，也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窥探阻挡在外。静室之内，唯有沈砚平稳的呼吸声，以及地面上那些从黑袍人身上搜刮来的物品，无声地散发着或阴冷、或邪异的气息。 沈砚盘膝坐在静室中央的蒲团上，脸色沉凝得如同古井深潭，唯有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寒光，显示出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他没有立刻去动那些丹药和令牌，而是首先拿起了那枚记录着冰冷数据的玉简。他需要先弄清楚，司命府到底在这黑山城的阴影里，进行着何等骇人听闻的勾当。 神识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沉入玉简之中。 刹那间，一股混杂着血腥、痛苦、绝望与绝对冷漠的信息洪流，扑面而来。玉简内的记录，风格极其简洁、客观，甚至带着一种学术研究般的精准，但正是这种不带任何感情的描述，反而更凸显出其内容的残酷本质。 【甲柒叁号实验体，性别男，骨龄约二十五，修为炼气五层，主修火系基础功法。状态：轻度内伤，气血亏损。】 【实验内容：口服‘血髓丹’（丙等下品）一枚。】 【观察记录：服药后十息，面色潮红，体表温度升高。一炷香后，气血运行速度提升百分之一百五十，灵力活跃度短暂提升约三成，伴随出现精神亢奋、情绪躁动、对声音及光线敏感、攻击欲望显着增强（曾无差别攻击牢笼壁垒）。半个时辰后，灵力运行出现明显紊乱，经脉呈现过载迹象，气血开始异常衰败，体表出现轻微尸斑。两个时辰后，神识海崩溃，意识彻底湮灭，生命体征完全消失。尸体呈干瘪状，精血亏空九成以上。】 【结论：丙等下品‘血髓丹’药性过于酷烈，对炼气五层修士而言，毒性远超增益。‘蚀心草’比例过高是导致神识快速崩溃的主因。建议：降低‘蚀心草’占比百分之五，尝试加入少量‘凝神花’粉末，观察其对精神狂暴的缓冲效果。】 【甲捌壹号实验体，性别男，骨龄约三十，修为炼气六层，体魄较强。状态：健康。】 【实验内容：口服‘血髓丹’（乙等中品）一枚。】 【观察记录：服药后效果持续约一个时辰。期间灵力峰值提升约五成，肉身力量增幅约四成。服药一炷香后，可通过特定魂印法器，初步引导其执行简单指令（如直线行走、攻击指定标靶）。指令服从度约七成。一个半时辰后，躯体开始出现明显僵化，痛觉感知丧失百分之八十，对外界复杂指令无反应。三个时辰后，彻底转化为‘血傀’，保留约生前六成的战斗本能与部分肌肉记忆，但自主意识完全湮灭，无法逆转。‘血傀’状态可维持十二至十四个时辰，随后躯体将因能量耗尽而彻底崩解。】 【结论：乙等中品‘血髓丹’初步具备‘控魂’与‘造傀’之效，证明‘怨魂砂’与‘控心蛊’幼虫粉末的复合使用方向正确。但转化过程不可逆，且‘血傀’存续时间过短，实用性受限。需寻找延长‘血傀’存在时间的方法。】 【甲玖陆号实验体，性别女，骨龄约十九，修为炼气四层。状态：惊恐，神识不稳。】 【实验内容：连续三日，每日定时口服‘血髓丹’（丙等下品）一枚。】 【观察记录：第一日，反应同甲柒叁号。第二日，药效持续时间缩短两成，副作用加剧。第三日，身体产生明显抗药性，常规剂量效果微弱。强行灌服双倍剂量后……（记录出现短暂紊乱）……实验体躯体发生不可控异变！血肉如同活物般自行增殖、扭曲，骨骼错位生长，形成不具备稳定形态的‘畸变体’。‘畸变体’攻击性极强，无视简单魂印指令，且生命力异常顽强，需动用炼气八层力量方可彻底灭杀。】 【结论：连续服用低品质‘血髓丹’会导致快速耐药性，且存在引发不可预测躯体异变（暂命名为‘血肉畸变’）的巨大风险。此风险极高，需严格管控服药频率与剂量，避免制造出难以控制的威胁单位。】 一条条记录，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沈砚的神经。这哪里是什么丹药测试这分明就是一份系统性的、惨无人道的活体兵器开发报告！司命府不仅仅是在测试一种邪丹的效果，他们是在有条不紊地研究如何将活生生的修士，通过这种名为“血髓丹”的毒物，改造成听命于他们的、一次性或短期的战斗傀儡——“血傀”！甚至还在记录着失控后产生的“畸变体”数据！ 那些冰冷的编号背后，曾是一个个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挣扎求存的散修！如今却只化作玉简中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和结论！ 怒火与寒意交织，如同毒蛇般啃噬着沈砚的心。但他强行将这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帮助他维持着绝对的理智。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愤怒只会让人失去判断力。 他继续往下查看。玉简的后半部分，内容从具体的实验记录，转向了对丹药本身的改良推演和资源需求。 【……综合现有数据分析，‘血髓丹’的核心药理，在于利用‘蚀魂草’瓦解受试者神识防御，再以提炼精纯的‘血煞本源’强行灌注，激发其生命潜能，并在这一过程中，通过‘控心蛊’幼虫粉末与特定魂印，完成初步的精神控制。】 【当前瓶颈：乙等丹制造的‘血傀’存续时间过短，丙等丹毒性过烈，死亡率过高。推测根源在于‘血煞本源’与受试者自身生机的冲突过于激烈，缺乏有效的调和与稳定剂。】 【推演：若能引入更精纯、更温和的生命本源，或蕴含天地造化之机的五行精华作为新型药引，或可有效中和丹药戾气，提升其稳定性，延长‘血傀’存续时间，甚至……有望在保留其部分战斗本能的同时，维持最低限度的基础神智，提升可控性与任务执行复杂度。】 【急缺资源：急需木系或土系属性的天材地宝作为新型药引进行测试！木系主生机，可滋养残魂，稳定识海；土系主承载，可稳固躯壳，延缓崩解。品质越高，效果预期越好！】 看到这里，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战栗感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生命本源！五行精华！木系或土系天材地宝！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为何司命府对自己如此“青睐有加”，甚至不惜派出炼气九层的高手追索！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可能从五行秘境带出了什么，或者斩杀了他们的追兵，更因为——自己身怀玉髓龙骨（这几乎相当于青木真人毕生的乙木生命本源结晶），又在五行殿中亲身感受过五行源晶的浩瀚气息，自身生机因《源木炼心诀》而远超同阶！ 在司命府眼中，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抓捕归案的逃犯，而是一个行走的、绝无仅有的、蕴含着高品质木系生命本源与潜在五行精华的顶级实验材料！是帮助他们突破“血髓丹”研究瓶颈的关键“药引”！ 自己之前的反抗与逃脱，在他们看来，恐怕更像是证明了这份“材料”的优质与独特，反而加剧了他们势在必得的决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自沈砚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几乎要冲破他理智的堤坝。司命府！堂堂中州官方修士机构，行事竟比魔道妖人还要狠毒酷烈！其心可诛！ 他猛地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强行运转《源木炼心诀》，那清凉平和的心诀之力如同甘泉，流淌过几乎要被怒火焚毁的识海，一点点将沸腾的杀意压下。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自己更快地踏入对方布下的死亡陷阱。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将心境重新平复下来，只是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眸，已然变得如同万载寒冰，深邃而冰冷。 他拿起那几瓶贴着符箓封禁的玉瓶。揭开符箓，拔开瓶塞，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再次弥漫开来。瓶内，一颗颗殷红如凝固鲜血、表面有诡异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丹丸，静静躺着。他小心地以灵力包裹，取出一颗，放在掌心。 神识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仔细地探查着这颗血髓丹。结合玉简中提到的成分和药理，他尝试解析其内部结构。 “蚀心草，药性暴烈，蚀魂毁识；腐骨花，加速肉身衰败，转化为死气；怨魂砂，凝聚怨念，干扰心神，是控制的后门；还有某种经过特殊提炼的、充满暴戾气息的血煞本源……或许源自某种强大妖兽，或者……更残忍的来源……”沈砚越是分析，心头越是沉重。这丹药的炼制思路，完全走的是一条损人利己、毁灭生灵的邪路，将各种阴毒秽恶之物熔于一炉，以彻底摧毁服药者的生机与神识为代价，榨取最后的利用价值。其构思之歹毒，手法之酷烈，绝非寻常邪修所能企及，背后必然有着一套成熟且黑暗的体系支撑。 他又拿起那枚从黑袍人身上搜出的司命巡狩令。这枚令牌与他之前得到的那枚形制基本相同，但入手更加冰冷，背面的篆文并非“缉”字，而是一个笔画复杂的 “研” 字。这印证了他的猜测，此人隶属于司命府内部的研究部门，专门负责这种见不得光的“项目”。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布袋上。神识探入，里面是三具已经彻底失去生机、如同被风干了数十年、只剩下皮包骨头的修士尸体，正是义庄那三具“活尸”的最终残骸。 沈砚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脑海中无数念头飞速碰撞、推演。片刻之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决断的光芒。 他将玉简、血髓丹样本、那枚“研”字巡狩令等重要证据，小心地收入储物袋中最隐秘的角落。然后，他提起那个装着尸体的黑色布袋，站起身。 夜色依旧深沉如墨，正是隐秘行动的最佳掩护。沈砚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院，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他没有前往散修联盟，也没有去任何可能被司命府眼线重点监视的场所，而是凭借着“星轨引导术”对气机与人流的敏锐感知，专挑最阴暗、最混乱的路径，径直来到了黑山城西区与北区交界处，那片连巡逻卫队都懒得踏足的、真正的法外之地——由无数窝棚、地洞和废弃建筑构成的庞大贫民窟。 这里污水横流，恶臭熏天，充斥着绝望、麻木与最原始的暴力。他在一条堆满腐烂垃圾、散发着冲天臭气的暗巷尽头，如同丢弃一件真正的垃圾般，将那个黑色布袋随意扔在了一座几乎与人等高的垃圾山脚下，甚至用脚踢了些许污秽之物将其半掩。 以他对司命府行事风格的了解，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名“研”字部黑袍人的失踪以及义庄实验点的暴露。将这三具特征明显的尸体丢在这种龙蛇混杂、难以追查的地方，既能暂时混淆对方的调查方向，让他们疑神疑鬼，怀疑是黑山城本土其他势力所为，也能给这座本就混乱的城市再添一把火，或许能牵制司命府部分注意力，让他们在处理内部麻烦上耗费更多精力。 做完这一切，沈砚没有丝毫停留，如同鬼魅般迅速撤离，返回了租住的小院。 重新激活禁制，盘膝坐下。他没有立刻开始修炼，而是闭目调息，脑海中如同有一张清晰的棋局展开，敌我形势、利弊得失、各种可能性被一一列出，飞速推演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司命府必然已经知晓了一个实验点的暴露和一名研究人员的损失。接下来，他们最可能的反应有两种：一是立刻切断所有明面上的联系，将相关人员和资料转入更深的暗处，暂时蛰伏，避免更大的损失；二是因关键“药引”（即沈砚自己）的线索可能因此中断而恼羞成怒，加大搜寻力度，甚至可能动用更激烈、更不顾后果的手段，比如在黑山城制造更大的混乱，借机搜查。 而自己手中掌握的玉简和血髓丹样本，是揭露司命府血腥阴谋的铁证。但如何利用这些证据，才能最大化其价值，并保证自身安全，却需要极其谨慎的权衡。 直接公之于众想法很诱人，但现实很骨感。且不说黑山城有多少人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低阶散修的一面之词，更可能的是，消息刚一放出，自己就会立刻迎来司命府不计代价的疯狂灭口。黑山城的本土势力，如散修联盟、各大家族，也未必愿意为了几个无足轻重的低阶散修的死活，去正面硬撼司命府这头来自中州的庞然大物，最多借此讨价还价，获取一些利益。 将证据秘密交给散修联盟的某位高层风险同样巨大。联盟内部派系林立，鱼龙混杂，根本无法确定哪位高层是可靠的，说不定转头就被出卖给了司命府。 “硬碰硬是下策，借刀杀人是中策，或许……可以将计就计，祸水东引……”沈砚眼中精光闪烁，一个大胆而缜密的计划，逐渐在脑海中清晰、成型。 司命府不是断定我身上有他们急需的木系或土系天材地宝吗不是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紧追不舍吗 那好，我就“帮”他们一把，主动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他回忆起在散修联盟任务玉璧上浏览过的众多任务。其中有两个任务，此刻显得格外有意义。 一个是调查城北百里外“李家庄”灵泉突然枯竭的诡异事件。任务报酬一般，但发布方是李家庄自身，一个依附于黑山城、拥有数位筑基期修士坐镇的小型修真家族。这种地头蛇，实力不算顶尖，但盘踞地方多年，关系盘根错节，与城内某些势力必然有所牵连，绝非可以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另一个任务，则是探索南荒古林外围某处人迹罕至的区域，那里近期有灵气异常波动，疑似有“千年石乳”这等土系灵物孕育诞生。任务奖励颇为丰厚，吸引了不少冒险者。 沈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凛冽的弧度。 计划的核心在于：他可以精心伪装成一个运气不错、意外获得了某种“土系灵物”（比如，可以利用戊土之核残留的一丝精纯土系气息，巧妙地附着在某件普通物品上，伪造出“信物”）的散修，然后去接取那个调查李家庄灵泉的任务。 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可以“不经意”地（比如在酒馆喝酒时“酒后失言”，或者在与某些“包打听”交易时“说漏嘴”）透露，自己之所以对土系灵气敏感，是因为之前在那处疑似有“千年石乳”的洞穴附近有所发现，只是当时实力不足，不敢深入。 司命府布置在黑山城各处的眼线，尤其是散修联盟内部那个被收买的王执事，必然会将这个“巧合”的消息传回。一个身怀“土系灵物”（疑似目标），又知道另一处可能存在更高级土系灵物（千年石乳）线索的散修，绝对会重新引起司命府的高度兴趣！ 届时，司命府的注意力会被成功地引导向两个方向：一是调查李家庄，试图找到那个身怀“灵物”的散修（实际上是沈砚伪装的另一个身份），这很可能与李家庄这个地头蛇产生摩擦和冲突；二是派人去探索那处可能存在“千年石乳”的洞穴，无论那里是真是假，都足以消耗他们的人力和物力，甚至可能在那里布下陷阱，让他们吃点苦头。 无论司命府选择哪一条线，或者两条线同时进行，都必然会被牵扯大量精力，为自己争取到极其宝贵的缓冲时间和活动空间。 而自己，则可以趁着司命府被成功引开的这个时机，利用手中刚刚获得的贡献点和灵石，去散修联盟内部兑换一些急需的修炼资源——比如能精进炼气后期修为的丹药、保命用的高级符箓、或者关于筑基心得的玉简。同时，也能更从容地打听关于“黑山拍卖会”的具体情报，为竞拍可能出现的筑基丹或其他关键资源做准备。 当然，这个计划看似巧妙，实则风险极高，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伪造的“信物”被识破、泄露消息的方式不够自然、被司命府将计就计反咬一口——都可能万劫不复。 “星轨引导术”或许可以在这方面发挥关键作用。不仅可以用来规避可能的监视，或许还能在关键时刻，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轻微地引导那些监视者的感知和思维，让他们更加“确信”自己希望他们看到的“事实”。 沈砚不再犹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险中求胜！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是时候尝试着逆转了！ 他立刻开始着手准备。首先，需要一件合适的、能够承载并缓慢释放戊土之核气息的“信物”，一块看似普通的、但内部结构能够短暂储存气息的“暖阳玉”边角料或许不错。其次，需要规划好“泄露”消息的场合、对象和方式，务必做到自然而不留痕迹。最后，还需要为自己这个新的“伪装身份”——一个幸运的、有些小秘密的土系散修，设计好相应的行为模式和背景故事。 静室之内，沈砚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忙碌起来。一场针对司命府精密罗网的反击与算计，悄然拉开了序幕。黑山城的暗流，因他这一步棋，将变得更加汹涌难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