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王座前的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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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卷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激起波澜，却也使湖水更加澄澈，在卡勒姆的“北境阴影”与艾伦莫顿的严格监督下，阅卷工作在肃杀而高效的气氛中顺利完成。最终，三十份文理通达、策论见解独到，尤其侧重实务的试卷被遴选出来，呈递至威尔一世的案头。 这三十人，便是苏格兰历史上第一次“科举”的佼佼者，他们的名字被揭开，背景也被迅速核实。其中超过三分之二，竟真是出身寒微：有工匠之子，有农夫之后，有破落骑士家族的旁支，甚至还有一两个家境稍好的商人子弟，真正来自显赫贵族家庭的，寥寥无几。这个结果，既在威尔意料之中，也让他深感欣慰，他的《求贤令》，确确实实触达了那些被埋没的角落。 接下来，便是最终环节，殿试。 地点设在珀斯王宫的王座厅，这里虽不及欧洲其他某些古老王宫奢华，但高大的石柱、墙壁上悬挂的象征王权的纹章旗帜，以及那位于数级台阶之上、铺着深红色天鹅绒的王座，无不散发着凛然的威仪。全副武装的格伦莫尔卫队士兵如同雕塑般肃立在厅内四周，眼神锐利，确保着绝对的秩序。 三十名通过笔试的考生，被内侍官引导入内，他们大多身着各自最好的衣服，但依旧难掩布料本身的粗糙与洗褪的色泽。行走在光可鉴人的石质地板上，面对两旁肃杀的卫兵和高踞王座的国王，许多人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只能深深低着头，不敢直视王座，空气中弥漫着敬畏与激动。 威尔端坐于王座之上，玛格丽特王后则坐在他稍侧下方的椅子上，以示对这次选拔的重视。老莫顿、阿德里安、艾伦莫顿等核心重臣分列两侧，他们的目光也带着审视，落在这些即将可能成为同僚的年轻人身上。而更远处，一些被允许观礼的贵族，如老罗伯特布鲁斯等人，则面色复杂，或冷眼旁观，或窃窃私语。 殿试并非重复笔试内容，威尔要考察的，是他们的临场应变、逻辑思维、乃至心性气度。 “欧文。”内侍官念出第一个名字。 一个身形结实、手掌粗大的年轻人猛地一颤，慌忙出列，几乎是小跑到王座前的空地上，然后依照之前被紧急教导的礼仪，有些笨拙地跪下行礼。 “小……小民欧文，参见陛下，参见王后陛下！”他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 威尔看着这个在考卷上详细画出改进铁匠炉通风装置图样的铁匠之子，语气平和地问道：“欧文，你的试卷提到，水力锻锤可加以改进，以锻造更大、更均匀的钢板，若将此任交予你，你需要何种支持会遇到何种困难” 欧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抬起头，虽然依旧不敢直视威尔的眼睛，但提到自己熟悉的领域，话语渐渐流畅起来：“回陛下，需要……需要精通木工和水车的匠人配合，需要上好的铁料进行试验。最难的……是控制水流冲击的力道和频率，力道小了无用，大了容易损坏机括，需要反复调试……”他结合自己打铁的经验，说得颇为具体实在。 威尔微微颔首，又问：“若试验失败十次，耗费钱粮，旁人指责，你当如何” 欧文愣了一下，随即斩钉截铁地回答：“只要陛下还信我，我就继续试！我爹说过，好钢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失败一次，就离成功近一步！” 他的回答带着一股工匠特有的执拗和朴实，威尔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接下来被点名的，是商人之子卢卡斯。他显然见过更多世面，行礼虽恭谨却不失从容。 “卢卡斯，”威尔问道，“你于试卷中提出，可与挪威以毛呢交换木材，再加工木材与英格兰交换羊毛，循环获利。然则，若英格兰提高羊毛关税，或挪威木材歉收，此链断裂，何以应对” 卢卡斯显然深思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地答道：“回陛下，因此不能依赖单一链条，应同时开拓佛兰德斯市场，并设法在王国境内寻找替代木材来源，或鼓励种植速生林木。商业之道，在于分散风险，多条腿走路。” “若让你管理一港税收，首要之事为何” “立规矩，明账目，严惩贪墨。令商贾知税赋有度，缴纳明晰，则人心安定，税源方能长久。” 卢卡斯的对答清晰有条理，展现出良好的商业头脑和管理潜质。 随后，威尔又询问了其他几人。有对《北境法令》某条款理解深刻，能举出实例说明其应用的法令爱好者；有对如何组织灾民以工代赈、修缮道路提出详细步骤的务实者；甚至还有一个年轻的农夫之子，对不同土质的作物轮作有着自己独到的观察和理解。 威尔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直指实务核心和可能遇到的困境。他不仅听他们说什么，更观察他们的神态、逻辑和潜藏的心性。有人对答如流，有人略显紧张但言之有物，也有人面对威尔的追问显得有些慌乱，暴露了知识的局限。 整个殿试过程，宛如一场无声的风暴，冲击着在场观礼的旧贵族们，他们听着这些“泥腿子”在至高无上的王座前，侃侃而谈什么水力、什么关税、什么轮作，内心充满了荒谬与不适。这些，难道不应该是他们这些贵族老爷们才配讨论的事情吗然而，国王却听得如此认真，甚至不时点头！ 老罗伯特布鲁斯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他清楚地意识到，威尔不是在作秀，他是真的要在这些出身低微的人中，选拔出治理国家的官员！这不再是空泛的政令，而是正在发生的、颠覆性的现实。 当最后一名考生应答完毕，威尔与玛格丽特低声交换了几句意见，又与老莫顿、艾伦等人眼神沟通后，他缓缓站起身。 王座厅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尔等才华，孤已亲见。”威尔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苏格兰正值用人之际，望尔等不负所学，恪尽职守，以才学报效国家，以实干造福黎民。” 他没有当场宣布具体的官职任命，那需要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和空缺职位进行更细致的安排，但这番话，无疑是对他们身份的最终确认。 三十名寒门学子，激动得浑身颤抖，再次深深跪拜下去。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人生，以及他们家族的命运，将彻底改变。而苏格兰的官僚体系，也因这批新鲜血液的注入，即将迎来一场深刻而持久的变革。